“誰在那裡?”
空的山裡,葉明煜手裡的火把映在石壁上,拉長搖曳兩個扁扁的影子,說話的聲音迴盪,顯得格外詭異。
他將姜梨護在側,謹慎的朝前走了兩步,拿高手裡的火把,突然目一凝。
便見靠著石壁的地方,正坐著兩個人。乍一眼沒看出來這是兩個人,是因爲這兩人實在太狼狽了。裳破破爛爛,渾髒臭,上手上全是斑斑痕,囚犯還差不多。
看見姜梨和葉明煜二人,這兩人誰也沒有彈,彷彿死人一般,唯有一雙眼睛微微了,才曉得這是兩個大活人。
葉明煜尚且還在發呆,姜梨已經奪過他手裡的火把自己走到了兩人前蹲下,毫不怕,平靜的看著這兩人。一顆心卻像是墜了鉛似的,不住地往下沉。
雖然知道馮裕堂會竭盡全力的折磨薛懷遠原先的手下,但真的看到了眼前這一幕,姜梨還是發現,自己低估了馮裕堂的殘暴。
這兩人分明是已經要死了,奄奄一息的模樣。或許外頭的看守人不知道,又或許他們知道,只是冷眼旁觀著,就希這些人在裡面活活死。倘若今日姜梨沒有前來,這二人應當活不過今天夜裡。
那二人見姜梨蹲在前,眼珠子又微微了一下,卻仍是一片死寂,也不。
姜梨仔細的瞧著他們的面貌,終於還是辨認了出來,這是從前跟在父親邊的古大和古二。古大和古二是一對孿生兄弟,父母雙亡後,薛懷遠見他們二人功夫了得,便讓他們做了差。在的記憶裡,古大和古二總是神奕奕的走在四,那一手漂亮的劍法還曾讓薛昭十分眼饞,纏著古大和古二讓他們教薛昭劍法。
卻沒想到竟是如今這般狼狽。
姜梨輕聲道:“古大,古二,我是姜梨,我來接你們出去。”
古大的眼球微微轉一下,似乎這才辨認清楚姜梨站在什麼地方,他了脣,姜梨卻沒有聽到他發出的聲音,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他嗓子喊啞了,兩天沒喝水,說不了話。”從後突然傳來一個嘶啞的聲音,雖然嘶啞,到底能讓人聽清。
姜梨回頭一看,便見石壁之後,不知何時又站了兩人。一人稍微好些,瞧著比古大兄弟神好多了,一雙眼睛十分有神,警惕的瞧著姜梨。另一人材纖弱,不知是不是因爲被馮裕堂折磨的緣故,卻是瘦的彷彿一陣風吹過就要被攔腰折斷。
說話的正是那個健壯一些的人。
若非親眼所見,葉明煜簡直不敢相信這些是過去的兵。這比犯了重罪的流放的員還要悽慘,難民們也不曾這般的可憐。倒像是一切都只用一口氣苦苦支撐,只需要一口氣,這些人就能立刻倒下。
姜梨看著那個說話的人,眼中幾乎也要溼潤了,頓了頓,才道:“你就是彭笑吧。”
那個男人,彭笑,看著姜梨,問:“你是誰?”
“我是來帶你們離開這裡的。”姜梨道:“我要爲薛縣丞翻案。”
此話一出,彭笑和他邊的人,以及奄奄一息的古大和古二,眼裡都迸出一亮。
姜梨看著彭笑,心中不知是何種酸楚滋味。
在眼下這個山,出現的四人,都是過去的人,堪比親人。古大和古二常和薛昭論劍,彭笑是父親手下的兵之首,姜梨還記得他雖然是差頭子,平日裡待人卻很和氣,一笑就出一口白白的牙,像冬日日一樣暖。和薛昭都拿他當做自己大哥。那個瘦弱的,幾乎要被風吹倒的男子,何君。是所有的差中,唯一會識字的一個。他時常同薛芳菲請教問題,是個很好學的人。薛昭還曾經打趣,何君莫不是不想當差,懷揣著一顆考狀元的心,倒不如和沈玉容打好關係,有朝一日沈玉容高中,還能提拔提拔何君,讓何君做個校書一類。
一人得道犬升天,這句話卻沒能在他們薛家上應驗。沈玉容是得道了,卻是踩著薛家的鮮往上爬。而好學的何君,卻被困在這座礦山裡,瘦的只有皮包骨頭。
“你是什麼人,你爲什麼要爲大人翻案?”何君問道。
這個時候,他竟也是頭腦清楚,還能詢問姜梨。
“我姜梨。”姜梨坦然地令葉明煜都到吃驚,道:“我是當今首輔姜元柏的嫡出兒,此番下桐鄉,是薛縣丞兒薛芳菲之託,替薛家翻案。”
“姜元柏?”幾人都有一瞬間的茫然,對他們來說,燕京太遙遠,燕京城裡的首輔,更是見都沒見過的存在。彭笑盯著他,道:“薛小姐已經死了。”
姜梨心中一嘆,這事連彭笑他們都知道,看來薛懷遠更知道了。想來也是,爲了折磨薛懷遠,永寧當然會將一個一個的噩耗,不斷的告訴給薛懷遠,讓薛懷遠生不如死,慢慢崩潰。
“薛小姐是死了,可死的也不簡單。”姜梨道:“我和薛芳菲時故,我這回,就是來替整個薛家洗清冤屈的。”
不僅是彭笑他們,葉明煜也聽得呆住。他從來不知道姜梨還和勞什子薛芳菲有關係,這麼說,薛家出事,不僅只是薛懷遠一人,而是薛家子也遭到連累,這就是要家族遭到滅頂之災了,是什麼樣的深仇大恨纔會如此?葉明煜察覺到此事的不簡單。
“你打算如何替薛家翻案?我們爲何要相信你說的話?”何君問。
姜梨站起,看著何君的眼睛:“我打算以你們爲人證,卷宗的爲證,集合桐鄉百姓,蒐集馮裕堂罪證,進京翻案,昭告天下,大理寺理不清楚,就進宮告狀。此事馮裕堂並不是幕後主使,背後另有他人,這位他人,足夠讓皇上也重視了,不怕告不狀。”
“至於你們說的如何相信我說的話,現在馮裕堂掌握了整個桐鄉,百姓們甚至到了裡不敢談論薛家的地步。薛家如此,你們也是如此,事實上,除了我,沒有人站出來替薛家平反。我沒有必要欺騙你們,你們現在除了一條命一無所有,便是這條命,現在也只剩半條,我若想要你們的命,也不必這樣麻煩,輕而易舉就得到了。”
彭笑幾人沉默了。
姜梨說的沒錯,他們四人現在子虛弱,病的病殘的殘,便是連姜梨後那個大高個兒,可能一人就將他們四人拿下。姜梨若是真的要對付他們,犯不著還來編甚麼謊言。
“現在,我只問你們,願不願意跟我出去,替你們的薛大人昭雪?”姜梨問。
的目堅定,毫無懼,卻莫名讓人也跟著堅定起來。
彭笑先擡頭看著,看著一字一頓道:“我跟你出去。”
“我也去!”何君道:“我們都在這礦山裡呆了這麼久了,十五個弟兄,十五個弟兄被折磨死到只剩我們五人!我們爲什麼不想死,拼著一口氣也要活到現在,是因爲我們怕死嗎?不是!我們就是盼著有一天能走出去給大人翻案,大人那麼好的人被人誣陷,這是天下笑談!如今既然這位小姐你願意給薛家翻案,我們兄弟五人,願意跟隨!”
角落裡,古大和古二互相攙扶著站起來,他們大約是虛弱的要命,說話的聲音啞到姜梨也聽不見,但能看見他們脣的作,是在說著“願意”。
“可是不對啊。”葉明煜砸了咂:“這也頂多四個人,你們不是活下來五個人嗎?還有一個人在什麼地方?”
彭笑看了一眼姜梨也葉明煜,轉往前走,道:“跟我來。”
繞過一室,靠著石壁,地上還躺著一個人。乍一眼看過去,還以爲這人已經死了,直到走近蹲下來,纔看見這人鼻息間還有輕微的呼吸,但脆弱的要命。彷彿燃著星火的蠟燭,只要吹一口氣,立刻就能滅了。
小黑?姜梨看清楚了那人的臉。
“黑子病了有十來半個月了,我們猜他活不了幾日。”何君恨聲道:“馮裕堂的人不會給我們請大夫,我們另外十個弟兄,都是這麼被折磨死的。”他說著,抖著解開了小黑背後的裳。
那背上,裳和皮都已經連了一片,模糊的模樣,散發出陣陣惡臭。實在讓人難以想象這是活著的人的皮。上頭的鞭痕,沒一鞭都嵌皮,沒一塊完整的好皮。
“他們拿來打我們的鞭子,上面都帶了倒刺。”何君看著小黑,道:“小黑年紀小,卻生生頂到了最後,眼下也快不行了。”
姜梨知道小黑,父親的手下里,年紀最小的一個。就和薛昭年紀相仿,偏又生了一張稚的娃娃臉,看著彷彿誰家淘氣的小年。每次看到小黑,就彷彿看到薛昭,小黑躺在這裡一不,就讓姜梨心中陣陣絞痛。
邊的人,一個一個失去的實在太多了。
“我們馬上帶他們出去,去給他找大夫,他不能死。”事不宜遲,姜梨當機立斷,對葉明煜道:“明煜舅舅,你幫忙揹著小黑,我扶著古大兄弟,我們儘快離開這裡。等外頭的人一來,我們就將他們送到室,去找一個大夫,小黑耽誤不得了。”
“可是我們怎麼出去?”何君忍不住問道:“我們雖然在礦道里呆了幾月,但礦道里的路都是相通的,我們吃住都在礦道,從沒走過礦道外面。”
“不必擔心,”姜梨道:“我知道怎麼走。”
“你怎麼知道如何走”這句話還沒問出來,姜梨就已經幫著葉明煜去背小黑了。何君只得嚥下滿腹的疑問,跟著姜梨往前走。
一行人往礦道外走去。
姜梨攙扶著古大和古二,雖然穿著男子小廝的裳,但一張臉清麗,白如玉,一看就是大戶人家長養出來的小姐。彭笑也沒忘記姜梨剛纔自報家門說的什麼,是當今首輔的嫡出千金,這樣一個高門千金,扶著他們這些髒臭的人,這些在眼裡幾乎可以算是螻蟻一般的人,目卻十分溫和,沒有一一毫的厭惡。
彭笑有些恍惚。孩子抿著脣,溫又堅毅的模樣,讓他想到了大人的兒薛小姐。薛小姐也是他們桐鄉的驕傲,在他們心中月一樣的存在,不容任何人侮辱。薛小姐容貌傾城,聰明絕頂,卻毫沒有架子,是他們看著看著長大的。後來得知薛小姐出事,還是以這般不堪的罪名出事的時候,他們所有人都不敢相信。
大人也不相信,可他們沒等來真相,卻等來大人的鋃鐺獄,他們爲階下囚。
好在……彭笑看向姜梨,姜梨扶著古大和古二,一邊照顧著二人的腳步,一邊堅定地往前走。在黑漆漆的礦道里,手不見五指,卻像是知道哪個方向有明,只要堅持走下去,就能找到出口似的。
好在……只要堅持走下去,就會看到希吧。彭笑心裡這樣想著,彷彿陡然間注了無限的力量,神一振,跟著往前走去。
……
走到了出口的時候,其實才用了半柱香不到的時間,姜梨和葉明煜卻不約而同的覺得這時間分外的漫長。
葉明煜的手下正在外面等候,見他們出來,便迫不及待的將人迎了進去。姜梨將馬車讓給小黑和古大古二幾人,他們太虛弱,無法走路。葉明煜本還想著姜梨怎麼辦,卻見姜梨毫不猶豫的翻上馬,作漂亮的讓葉明煜都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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