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爺,看了這麼久的戲,可否出來一聚?”
清亮的聲音,迴盪在夜裡的樹林中,月亮低低,幾乎要躺在樹梢枝頭,照亮了姜梨清秀的臉。
眼眸澄澈分明,非但沒有窮途末路時候的慌張,反而顯的舒展而通,彷彿竹在。
黑人們瞧著,爲首的笑道:“二小姐何必故作玄虛……”
話音未落,就聽見樹林深傳來一聲輕笑,自黑暗裡漸漸走出一個緋紅的影。月下,越是幽暗,他的紅就越是華麗,月落在他袍角刺繡的黑金蝴蝶之上,那些蝴蝶也要展翅飛似的,在這一刻顯得妖冶到了極致。
姬蘅不不慢的從夜裡走出來,手持金摺扇,脣角含笑,道:“什麼都瞞不過你。”
姜梨瞧著他,心中微微鬆了口氣。
姬蘅時常喜歡派人盯著他,這桐鄉上下,沒有他不知道的事。相信馮裕堂的人和季淑然的人來圍殺自己,也在姬蘅的掌握之中。此人最看戲,這樣一彩紛呈的戲,姬蘅絕不會錯過。
不管是姬蘅本人來盯著自己,還是姬蘅的手下盯著自己,姜梨相信,他們一定不會放任自己離開他們的視線之外。在季淑然的人中途殺出來後,本來已經再無退路,避無可避的時候,突然想到,那跟在自己後,一路默默無聲的人,或許能在此保護自己一命。
便是不能保,留下來分散對方的注意力也好。
幸運的是,的確有人跟在自己後,更幸運的是,竟然是姬蘅親自跟隨。
有姬蘅在,姜梨就安心多了。這其實是很奇怪的想法,姬蘅算不得的友人,到現在爲止,這都是一個神莫測的男人。但姜梨與姬蘅打了好幾次道,姬蘅並沒有傷害的意思,姜梨當然不會認爲這是姬蘅憐香惜玉,或許自己上還有什麼值得姬蘅利用的地方。
有利用價值總比沒有好,只要姬蘅在,今日這一場仗,能有完全的把握,死的不是自己。且不說姬蘅那些手了得的侍衛,便是他手中那一柄漂亮的金摺扇,姜梨也是見識過其中的威力。
他並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的人,反而渾都是殺招,誰要是看他長得漂亮就心生輕視,便會被危險狠狠地打臉。
姬蘅的出現,立刻引起了季淑然請來的殺手們的注意。其中一部分人的劍尖便指向姬蘅。
姜梨的那句“國公爺”,這些殺手們並沒有錯過。而姬蘅容貌太盛,太過妖冶,獨自一人突然出現在黑漆漆的樹林中,便如林中魅,帶著豔麗的危險。或許是因爲做殺手的,都有對危險的直覺,那黑頭領便問姬蘅:“閣下何人?”
姬蘅卻沒有理會他們,含笑看向姜梨,道:“二小姐做戲的本事,越來越彩了。”
“戲不彩,如何吸引大人來看。”姜梨瞥了一眼那黑頭領,笑意更盛:“大人,他們拿劍指著您呢。”
姬蘅這樣的人,面上笑意盈盈,實則十分狠辣無,高傲,有人拿劍指著他,或許對姬蘅來說就是一種侮辱。
黑頭領瞥見姬蘅的眼神,莫名想要後退一步,拿著劍的手指都有些不自覺的蜷起,總覺得十分不妥似的。
姬蘅沒有在意,只是笑看著姜梨:“二小姐何必禍水東引,我說過了,我不戲。”
“難道國公爺看了我這麼多場戲,就白白看了,倘若我今日命喪於此,國公爺再也看不到我的戲,心中不會有一可惜?”仰頭問。
孩子臉蛋乾乾淨淨,白白,一雙靈秀麗的眼睛,彷彿含了無限祈求。當用溫的,可憐的語氣說話的時候,神仙也會忍不住憐。
然而姬蘅卻不是神仙,他是比神仙還要冷酷的惡魔。
他只是笑盈盈的看著姜梨,道:“可惜,但我不戲。”
姜梨的祈求之,一瞬間收起。人難以想象,方纔那番人的態,居然能這麼快的離出來。
姜梨瞧著姬蘅,心中有一惱意。前生爲薛芳菲的時候,容傾城,雖然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了不得。但大多數在外面的時候,因著那副好看的皮相,幾乎是順風順水。與人發生衝突,對方看著的臉,便不會窮追不捨。
人只需要撒撒,一切都能手到擒來。不喜歡用這種辦法,是以薛昭老是說白白浪費了這麼好的皮囊,居然沒弄出個禍國殃民的妖名聲。
如今倒是屈居人下,也不得不逢場作戲做出一副可憐可的模樣,但不只是對方心腸太還是姜二小姐的皮囊算不得傾國傾城,居然一點兒也沒有打對方。反而換來了如此清醒的回答。
真人泄氣。
姬蘅仍舊笑盈盈的看著,他說的輕描淡寫,似乎也並不認爲自己這麼見死不救有什麼不對。一雙狹長眼下,鮮紅的淚痣也有無限風,在夜裡慢慢的氤氳著人的風。
那黑首領卻像是在這會兒回過味兒來了,他先是對姬蘅道:“閣下既然與我們並無衝突,那事就好辦了。”又看著姜梨,道:“二小姐,您的這位援軍似乎不打算幫您,我們也就不磨蹭時間,來吧!”說罷,不知是不是生怕姬蘅的出現會導致夜長夢多,便直撲姜梨而來,閃著銀的劍尖在夜裡帶起殺氣,激的樹葉撲凌凌往下掉!
姜梨見事再無扭轉,偏偏邊人還在雲淡風輕的作壁上觀,一狠心,毫不猶豫的大聲道:“國公爺,我知道您爲何要和右相王扯上關係。如今朝廷三方分立,陛下雖然式微卻非池中,只生多疑,你要陛下獨獨只信任你一人,便得扶持王起立,前有狼後有虎,陛下急之下必然多多依仗與你,你能做到朝臣第一,這朝廷中的三分局面,就是國公爺您一手造的!”
姜梨這一番話,說的又快又急,聽得來刺殺的黑人都是一愣,什麼王,什麼右相,這又是什麼跟什麼?
姬蘅脣角的笑容彷彿在一瞬間凝結冰。
姜梨話音剛落,眼前已經出現了一柄劍尖,後又有人持劍朝刺來,前衝喪命,後退黃泉,前後都是一個死字!
正待這時,一隻修長的手突然過來,握著的肩往旁側輕輕一推,下一刻,一朵牡丹鮮豔的盛開來,姬蘅打開了他的扇子。
那扇子的前端,猛然間像是了尖銳的刀鋒一般,姜梨只看得見那扇子前後一揮,開合之間,牡丹花瓣上的金繡線,閃出細小的琳琳微,不過頃刻,“咚”的一聲巨響,那兩個一前一後圍殺姜梨的黑人,都撲倒在地,面上還帶著詫異的神,彷彿在生命最後一刻,都仍舊迷茫著自己的死因。
周圍的黑人被這邊的陣勢暫時驚住了。
甚至沒有人完全看清姬蘅是如何出手的,姬蘅的作太快了,姜梨直直的盯著姬蘅的扇子。那扇子的威力,再一次看到了,又或許那並不是扇子太恐怖,而是眼前這個男人實在可怕。
“兄弟們,不管了,一起上!”那黑首領咬了咬牙,突然招呼後的人一同前來!
姜梨才堪堪逃過一劫,便見四面八方又都是殺意。想也沒想,立刻抓姬蘅的角。姬蘅這人危險,但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眼下還能護得一時安危的,就只有姬蘅了!
姬蘅冷眼瞥了一下,還未說話,前方的黑人已經涌來。他脣角帶起些冷笑,手上的扇子完全展開,一手拎起姜梨的後頸領,帶著姜梨飛速後退。他作極快,讓人難以看清,只能看得清楚他袍角翩躚飛舞的黑蝶,帶著濃重的詭異的妖魅。
夜之下,他形極快,手中的扇子像是某種可怕的兵,俯仰之間,開合之間,大塊鮮綻放開來,彷彿五月桃花,扇子上閃的細小輝,令人脊背發寒。
此起彼伏的慘在林間響起,這一刻,這裡如同人間地獄。
姜梨下意識的往姬蘅邊,卻覺得他的袍冰涼,彷彿並不是人間人,沒有一溫暖。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慘聲消失了。姬蘅的作也停了下來。
頭上響起姬蘅譏嘲的聲音:“姜二小姐,場子已經清理乾淨了。”
姜梨慢慢的鬆開手,擡起頭,看向周圍。
月下,橫七豎八的都是黑人的,地上全是花,像是寺廟裡壁畫上畫的人間煉獄。
姬蘅一人,便殺了十來人,而這,彷彿才過了短短一刻鐘。
姜梨轉頭看向姬蘅。
月亮慢慢的又爬上枝頭,彷彿還嫌眼前的局面不夠可怖似的,月格外皎潔,純潔的月和著滿地的污,讓人分辨不清這是噩夢還是現實。
而姬蘅就站在污之中,他的長袍豔紅紅,讓人疑心這紅是不是用地上的染就的。但他持著摺扇,彷彿並沒有覺出這一切有多讓人不適,只是瞧著姜梨,道:“姜二小姐,不該跟我道聲謝嗎?”
姜梨無言。
下一刻,那柄扇子,突然抵上了姜梨的嚨,姬蘅沒有近,他甚至還與姜梨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然而他的神卻異常的冰冷。從認識姬蘅到現在,他總是笑瞇瞇的,憊懶的,即便知道那是他的僞裝。但當毒真的亮出爪牙的那一刻,任誰也會到心寒。
姜梨也會覺得可怕。
“姜二小姐,我說過了,我不喜歡戲,你爲什麼,偏偏拉我局呢?”他的聲音很輕,像是人之間纏綿的私語,卻含著莫名冷意,一寸寸爬上人的脊樑,讓人後背發寒。
“沒辦法,”姜梨直視著他的眼睛,聲音到底有一點,像是真切的到抱歉,道:“我不想死。”
在方纔,能清楚地覺到姬蘅是真的不打算出手,就打算這麼作壁上觀。但決不能讓這種事發生,姬蘅要是不出手,就只能死在這裡。父親還在獄中,薛昭的死還沒有大白真相,不能死在這裡,至現在不能。所以必須出手。
所以只能說出來那個早就窺見的。
不知是什麼時候起,有一日思索姬蘅、王、皇帝和姜元柏的關係時,突然就恍然大悟了,沒有什麼特別的事,就是突然明白了。
當今朝廷三分天下,王、姜元柏一派、洪孝帝一派。可王在和右相聯手之前,並沒有現在這般穩固。那時候朝廷大約只能算兩派,姜元柏和洪孝帝之間,有師生之誼,姜元柏倘若不生出謀逆之心,洪孝帝也不會有太多忌憚。
但後來王突然和右相聯手,朝廷之間的平衡就被打破了。王的勢力,在姜元柏和洪孝帝之間挑撥,師生誼還在,信任卻不在了。姜梨相信,如果有朝一日姜家真有謀逆的證據,洪孝帝也會毫不猶豫的將姜元柏下獄。
洪孝帝不可能和姜元柏聯手了,但洪孝帝勢力漸微,但姜梨從上次就覺到,這個生母夏貴妃早早逝去的洪孝帝,並不如表面上一般的好擺弄。姬蘅也許就是看見了洪孝帝的野心,纔會決定站在洪孝帝一派。
世上有種人,做事就做到最好,只僅僅爲洪孝帝臣子中的一名,顯然不是姬蘅所願意的。姬蘅所希出現的局面,是爲洪孝帝的心腹,爲洪孝帝最爲信任的人,雖然不知道是爲了什麼,但姜梨能確定,姬蘅就是爲了達到這個目的,纔會扶持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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