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燕京城的日子，過的還算平靜。夏郡王起兵造反的事，在燕京城中掀起了軒然大波。百姓們只詫異這英武勇敢的將軍居然是個臣賊子，心中唏噓，但談論幾日也就罷了。一些聰明人嘖憂心忡忡，戰爭不知何時纔會結束。更多的人卻是事不關己，青州里燕京城還有那麼遠的距離，聽聞殷之黎主要帶兵在青州以南，而燕京城卻在北地。天高皇帝遠，百姓們心中自然沒有危機，甚至覺得殷之黎的威脅，還不及當初王來的大。

然而知人卻曉得，其實不然。殷湛爲了這一日，籌謀多年，從某種程度上說，他其實比王的籌碼多多了。他的兵馬這幾十年來都沒有鬆懈過一日，一旦放出來，彷彿厲出籠，勢不可擋。而殷之黎從小被殷湛訓練，當他溫文爾雅的時候，看上去像個無害的翩翩公子，當他作爲將軍的時候，戰湛。且很有頭腦，先是從青州以南包圍。北燕的人們過了這麼多年太平日子，早已疏於戰，竟被殷之黎一連拿下好幾座城池，丟盔棄甲。而殷之黎進城以後，也並未讓士兵燒殺擄掠，並不欺負百姓，反而十分有理，竟是要做出幾分仁治的意思。因此，被他收服的城池裡的百姓，倒沒有劇烈的反抗。

倘若洪孝帝是個暴君，只怕過去那些戲文裡的，百姓大開城門歡迎叛軍進城的事就要發生了。好在洪孝帝還算個明君，否則憑藉殷之黎的法子，不戰而勝也是有可能的。

青州以南已經改朝換代，百姓們不大清楚，朝野之中的臣子卻是再清楚不過。許多臣子心中就有了旁的計較，這小皇子雖然在和王的針鋒中勝了，可殷之黎並非王。殷之黎最大的依仗是那隻戰無不勝的殷家兵，而洪孝帝手下，新的將領還尚且稚，倒是有隻金吾軍，可惜多年不用，且當年的金吾將軍已經死了，雖然肅國公自己帶命出征，但他可從來沒上過戰場，勝算有幾，尚未可知。

朝臣們也是苦不堪言，這歷來改朝換代，一朝天子一朝臣，誰也不想爲被犧牲的那個。才走了一個王，就又來了一個殷之黎，可真是令人頭疼。

葉世傑將朝中的事講給姜梨聽，越是這樣的關頭，越是用人之際。一些中庸之臣便選擇自保之路，唯唯諾諾不敢出頭，而葉世傑卻是年紀正好的青年，一腔熱，直言不諱，倒是越發的被洪孝帝倚重起來。當然，他得重得的如此之快，也和薛懷遠在背後指點不了干係。

葉世傑對姜梨道：“你爹近來將我引薦給了他好的幾位大臣，我看他的樣子，似乎是打算退讓了。”

姜梨笑了笑，道：“這個時候，對姜家來說，能全而退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吧。”

葉世傑聞言，點了點頭，“也是。”

姜元柏上次自從和姜梨說過打算辭的意思後，果真是在著手退讓的事了。只是和他好的臣子頗多，朝中他的門生也頗多，一時需要理的不。但他總歸也是在一件件去做，尤其是，姜梨看姜元柏的意思，是打算留一些人脈給葉世傑。等姜元柏兩兄弟真正辭後，許多年後，也許葉世傑能在朝中佔有一席之地，而再過不年，姜家的子弟再仕時，也許也能得到葉世傑的照拂。

場就是這樣，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姜元柏做這些，不見得是多喜歡葉世傑，也是爲了給姜家再留一條後路。不過對葉世傑來說，這也沒什麼不好。這些人脈在姜元柏手裡，是姜家的催命符，在葉世傑手裡，卻能錦上添花，雙贏的事，也沒什麼不好。

“如果你爹辭的話”葉世傑道：“姜家應當不會呆在燕京城了，你們打算去哪裡？”

姜元柏做首輔這些年，也擋了不人的路，雖然極大部分王右相的人已經被清理乾淨，但難免還有之魚。辭後還呆在燕京城，難免不好。姜梨搖頭：“父親沒有告訴我他的打算。”

“聽你的意思，”葉世傑看向，“你不打算這麼做？”

“陛下已經賜婚了，”姜梨微微一笑，“我遲早都是國公府的人，還能去什麼地方？”

葉世傑盯著姜梨：“你就沒有想過別的選擇？”

“我沒有想過別的選擇。”姜梨笑道。

看上去說的很認真，也沒有玩笑的樣子，葉世傑卻明白過來。他笑了笑，低聲道：“有時候，我還真羨慕他。”

他說話的聲音太低，姜梨也沒有聽清楚，等姜梨再想問的時候，葉世傑已經岔開了話頭。又與葉世傑說了一陣子話，姜梨才離開，小紅站在燈籠上瞅著姜梨，姬蘅不在，這隻聒噪的八哥看起來也寂寞了不，不再逢人就熱的上去說話，反倒比往日更安靜了些。

偌大的國公府，不再有姬老將軍練劍的聲音，姜梨走到花圃裡，不知是不是的錯覺，總覺得那些鮮豔的花，也黯淡了不。不知是今年的風雪特別摧殘，還是姜梨睹思人。只覺得那一日年夜裡，同姬老將軍、姬蘅聞人遙一衆人烤鹿的事還近在眼前，彷彿還是昨日，而今卻是人非，今年的新年夜，大約沒有往日熱鬧了。

薛昭正在花圃裡同司徒九月說話。

從薛昭回到燕京城之後，大約他意識到了如今的自己，的確是不再有能力保護的了邊人。便跟著葉明煜苦練鞭法，司徒九月給了他一些毒藥，那些毒藥抹在鞭子上，雖然不至於讓人頃刻之間失去命，卻也會讓人大吃苦頭。薛昭現在鞭法還不甚妙，練習的途中也許會傷到自己，如果是見封的毒藥，對他自己來說也亦是十分危險。

司徒九月和薛昭倒是相的十分不錯。葉世傑不練武，對殺人也沒什麼興趣，薛昭又對朝中之事說不上個所以然，因此儘管兩人年紀相仿，還真玩不到一塊兒去。姜梨走到花圃邊上，看到薛昭和司徒九月的影子，正想與他們打招呼，就聽見薛昭道：“九月姑娘，你說姐夫在青州那邊，會不會有危險？”

司徒九月的聲音平板無波：“戰場上沒有不危險的地方。”

“我很擔心。”薛昭的聲音有些發悶，“如果我的沒有傷就好了，我能跟著一道去青州。”

“你去？”司徒九月道：“戰場上的敵人可不是一個兩個，你要面對的是千上萬的人。如果不是勢所，沒有人會主願意去打仗的。別說的很容易似的。”

薛昭看向：“九月姑娘，漠蘭的時候，戰爭也是很慘烈的吧。”

司徒九月一愣，半晌沒有說話。即便每次說起自己的過去，都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像是那些事已經過去了很久，全然不在乎似的。可事實上是，每當想起來的時候，還是會心悸，只能努力的不去想，才能讓自己看上去若無其事。親眼看著自己悉的人包括從小服侍的孃丫鬟，上到父母兄弟姐妹，一個不剩，那是何等慘烈。

“當然。”過了很久，司徒九月纔回答，“你本無法想象。”

“那你沒有想過復仇麼？”薛昭問。

在外面的姜梨聞言也是微微一怔，就如變姜二小姐以來，思考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向永寧公主和沈玉容報仇，那司徒九月呢？目睹全家全都被害死，難道從來沒有想過復仇麼？

“怎麼會？”司徒九月的聲音變得有些冷，道：“終有一日，我會回到漠蘭，拿回本該屬於我的東西，只是如今我勢單力薄，尚且還要依仗別人。但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我都能忍，只要我一日不死，復仇之心就一日不滅。當年我來到國公府，答應爲姬蘅做事，也不過是因爲他與我做易，待到前事了，助我殺回漠蘭。”

姜梨一詫，這回是真切的明白過來，司徒九月和姬蘅之間的淵源。不過姜梨總覺得，姬蘅願意答應司徒九月，並非全然是爲了易，爲了利用司徒九月毒姬的本領，而是他從司徒九月的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大約有些同病相憐。姬蘅這個人，多似無，但真要說他無，卻又在某些時候願意拉人一把。

“你那是什麼表？”姜梨還在沉思的時候，司徒九月的聲音傳來，道：“你是覺得我心狠手辣，還是覺得我執著復仇瞧不起我？”

“怎麼會？”薛昭道，“如果有人傷了我，傷了我邊的人，我也會不惜一切代價爲邊人復仇的。做錯了事，總歸要付出代價，我認爲九月姑娘做的很對，如果我是九月姑娘，也會這麼做。且九月姑娘能看清利弊，審時度勢，寧願蟄伏多年也不是貿然出手，謀定而後，這一點我非常欽佩。待到九月姑娘殺回漠蘭那一日，想來我的鞭法練得不錯了，也陪九月姑娘一道回去。”

“你？”司徒九月嗤笑，“我家裡的仇，和你有什麼關係，你去做什麼？”

“九月姑娘是我的朋友。”薛昭認真的道：“朋友需要幫忙，我自然要出手。”

過了一會兒，司徒九月的聲音纔想起，道：“還是管好你自己吧，我可不想帶著你，還怕你出什麼危險。”

雖然看不到司徒九月的臉，卻能聽出的聲音是帶著笑意的。姜梨側過子，也跟著微微笑起來。不管怎麼說，國公府這些日子裡來，還是發生了一件好事對不對？同爲姑娘家，當然能看得出來司徒九月的心思，就是不知道阿昭那個呆子何時纔會發現？不過罷了罷了，這些猜度心思的過程雖然費力，可日後想起來，未嘗不是一段有趣的記憶，便讓他們自己索吧。

姜梨轉走開了。

這一場戰爭，持續的非常的長。一月兩月的過去了，年關也過去了，甚至春日也快過去了，北燕的百姓們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彷彿纔看清了夏郡王的真正實力似的。從青州以南丟了好幾座城池，殷之黎就在那裡自立爲王，自稱夏王。殷家兵十分勇猛，然而再如何勇猛，始終沒辦法越過青州的永定河另一頭金吾軍同樣氣勢磅礴，毫不相讓。

姬蘅習得是政治權並非帶兵打仗，但他帶領的金吾軍，竟然也十分不錯。和殷家兵的規整不同，聽說金吾軍當年個個都是骨頭，時隔多年，便是當年的青頭小兵如今也上了年紀，新招來的兵士又一時半會兒難以融其中，按理說，這麼一隻金吾軍，可能徒有其名，卻不比當年。在這樣本就十分不利的前提條件下，姬蘅能做到如此份上，讓殷家兵始終不能更進一步，已經令人意外。

但也正因爲如此，要金吾軍再往前，徹底降滅所有的殷家兵，實在是一件很難的事。

前方的戰事結果每日都會有人送到姜梨手上，有時候是殷家兵勝了，有時候是姬蘅勝了。戰報只有短短幾行，姜梨無法從那幾行中猜測到姬蘅是個什麼境況，只能在腦海中自己冥想，有時候是姬蘅起走，有時候是他坐在帳中喝茶。就在這樣一日一日的消磨中，姜元柏也理好了朝中的許多事，打算再過幾日，就辭了。

他要辭那一日，姜梨請求姜元柏帶一起進宮。

“你進宮做什麼？”姜元柏擰起眉頭。姜梨並不是一個喜歡進宮的人，在宮裡，如今也沒有識的人。

“我想見陛下。”姜梨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