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冬夜寒意森森，但房間裡暖意濃濃，不過還是有接連的噴嚏響起。

“哎呀你幹什麼？”

薛青掀起被子坐起來，看著旁邊一張牀上的宋虎子。

這張牀佔據了原先書桌的位置，很明顯是臨時擡來的，宋虎子原本睡在裡間宋夫人那邊，宋嬰也會陪同，但薛青當然選擇了隔間這邊的羅漢牀。

宋虎子鬧著跟過來，小廝們在薛青皺著眉頭注視下戰戰兢兢的擡了一張小牀放進來。

屋子裡沒有點燈，因爲薛青說不習慣點著夜燈睡覺，至於宋虎子習慣當然忽略不計，在外間守夜的婢只能多亮一盞夜燈，此時燈過珠簾昏昏照進來，宋虎子躺在小牀上，雖然忍著沒有翻來翻去，但找到了新的玩樂，用手摳鼻子.....

聽到薛青的呵斥，宋虎子停下手，傻呵呵的笑起來。

薛青道：“再不睡趕你出去啊。”

有婢小心翼翼從外探進頭：“爺睡特別難，大夫們也說了，他燥鬱癥結，能躺下來這麼久不很難得了。”

薛青哦了聲，道：“那也好辦啊，別睡了，出去玩嘛，玩夠了再睡。”一面衝宋虎子擺手，“去吧去吧，快去。”

宋虎子別的聽不懂，看到擺手認得是要被趕走，立刻直繃繃的躺著，手也拿下來放在側一不。

薛青道：“你不睡可以啊，不許吵我。”說罷沒有再驅趕重新躺下，翻個抱住枕頭睡去。

宋虎子沒有再打噴嚏，慢慢的子鬆弛.......

婢們收回子，悄無聲息的退開，小院子裡陷了安靜。

沒有絕對的安靜。

婢的呼吸，外邊夜蟲爬，夜鳥呢喃，以及慢慢走近的腳步.....

薛青抱著枕頭裹著被子安睡，腳步停在珠簾外，便寂然無聲，唯有視線在夜裡凝聚.....

臨窗的羅漢牀上，孩子裹一團像個蠶繭，旁邊的小木板牀上，胖乎乎的年睡得四仰八叉，張著口水流了一臉，時不時的笑兩聲.....

就像小時候。

一張牀上睡著兩個孩子，大的面向裡，小的攤開手腳佔據更多位置，夏天的時候會有一把扇在他們上輕輕扇過，驅趕蚊蟲帶著涼意，冬天的時候則有一雙手在他們邊隨時掖蓋被子.....

屋子裡油燈昏昏，這小驛站沒什麼油水，俸祿也只夠吃喝，燈油用的是最次的，但這並不妨礙夜晚的針線活.....

守在兩個孩子邊，有婦人昏燈下補，一家四口的鞋衫一年四季都做不停....

嬰嬰的裳小了，虎子的鞋子又踢破了....

“他爹你的袍怎麼被刮破了.....”

耳邊有聲音傳來，視線裡那個坐著的模糊影擡起頭，同時站起來，走過來。

“好幾年沒有發新的了，你去府衙領米糧的時候，問問嘛，一件袍上頭有什麼不給的，咱們是不流的，服不值幾個錢......”

影走近珠簾，昏昏燈下形容呈現，出鄉村落魄秀才家的兒生養了兩個孩子，添了歲月痕跡的面容依舊清秀，眼裡是對丈夫歸來的歡喜，出手似是要查看丈夫上劃破的衫，就算是再破舊的衫靈巧的針線也能補好。

“善娘...”

嘩啦珠簾響，一雙手急切的過來，就在要握住婦人的手的時候，含笑的婦人化作青煙消散，一步進去急切踉蹌，哐噹一聲，撞到了擺著的木板牀上。

牀上年驚在睡夢中搐出手揮，口中發出嗚嗚的聲.....

“沒事，沒事。”宋元沒有顧得上站穩子，大手拍宋虎子，低聲安，“虎子睡吧睡吧，爹在這裡呢。”

宋虎子喊拍打踢....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薛青抱著被子坐起來，鼻音濃濃。

宋虎子的吵鬧頓時停下，閉著眼手還放在邊咕噥一聲什麼，歪頭咧著睡去了.....

宋元收回拍宋虎子的手，道：“沒事。”起向外走去。

薛青坐在牀上看著他，要躺下忽的又想起什麼，道：“有件事...”

宋元停下腳沒有回頭，聲音幾分不耐煩打斷：“什麼事？”

薛青道：“黃沙道的大火是誰放的？”

.......

.......

“是我放的。”

夜燈下微微側頭看過來的宋元面容昏暗，聲音冷漠。

“宋元我的確是天下人眼裡的惡人，我能讓我的兒去替死，也能讓其他人去死。”

薛青道：“這件事還沒人跟我講過。”

悉悉索索，室昏暗中可以看出將盤坐，但看不清的神，只是聲音裡沒有悲喜驚怒，只有好奇。

宋元收回視線，隔著珠簾背對薛青，道：“這沒有什麼可講的，皇后娘娘勢單力薄，秦潭公大軍近勢不可擋，雖然說了在秦潭公到來的時候娘娘會點火自焚，但萬一府衙的大火阻擋不了秦潭公呢，所以娘娘吩咐用火油澆了府衙裡外後，我就讓娘娘的衛把火油澆灌全城.....”

天乾燥，久旱不雨，山雨來，雷聲滾滾，黃沙道城就像一個乾柴堆。

因爲知道要有雷雨，家家戶戶關了門窗，以圖睡個安穩。

一柴火在暗夜裡閃耀著芒，似乎無數星辰從天跌落，落地，濺起，炸裂，煙火騰騰，地上火化作一條長龍，蜿蜒，搖晃，盤旋，將整個黃沙道城吞口中.......

薛青閉了閉眼驅逐畫面，道：“其實本沒必要......”

“怎麼沒必要？”宋元打斷，“你可知道，就算滿城大火，秦潭公也闖進了府衙，如果不是娘娘在自己上也澆了火油，就要落秦潭公之手.....”轉過頭看坐在牀上的薛青，“按理說你也.....，是不是娘娘沒有給你澆火油？”

薛青道：“大概吧，我記不得了，我覺得像我這麼可的小孩子，娘娘難以下手也是理之中。”

宋元道：“你不用這樣說，我既然送你去了，就沒有再指讓你激或者原諒。”

薛青道：“我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隨口說一下，主要是確認黃沙道大火到底是怎麼回事。”

宋元道：“看到皇后娘娘死定了，秦潭公命令不得救火，而且不得放城裡任何人逃出，人，豬狗，牲畜，都不允許，兵在城外又點燃了一圈大火。”

秦潭公這樣做就是爲了以後黃沙道雷火邪靈的說法來掩蓋皇后真正的死因，薛青點點頭明白，道：“所以黃沙道城的火，秦潭公的確有參與，但其實你是真正的兇手。”

宋元聲音淡漠，道：“那又如何？你要去告我嗎？”

告他又有什麼用？這件事會也只會推到秦潭公上，寶璋帝姬不會讓宋元揹負這個惡名，那連累的是寶璋帝姬的聲名，陳盛等員也不會同意。

孤膽舉證天下這種事可不做，犯不著啊。

薛青笑了笑，道：“不，不，你想多了，我只是確認一下而已。”

確認什麼？

宋元淡淡道：“你可以確認了，你的父親我的確是個捨棄子滿手的惡人。”

薛青道：“那宗周滿天下搜找也是你的主意？”

宋元道：“那時候五蠹軍帶著你藏匿失去了蹤跡，秦潭公又似乎起了疑心，問大家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有沒有道理，我能怎麼辦？”看向薛青。

薛青道：“還真不好辦。”

說話永遠是這樣，怪氣，宋元神漠然，道：“我只能順從，提議寧可錯殺一千不放過一個，宗周爲秦氏的心腹，又是最悉先帝皇后和寶璋帝姬的人，他來做這件事才最能取信秦潭公，但這個人因爲殘自卑又自負，癡迷武技炫耀文才不屑於出宮，我編了一本經書，哄騙他天子脈可以讓他容永駐.....”

薛青道：“我死了倒也罷了，那些孩子....”

宋元打斷，道：“那些孩子是爲殿下而死，死得其所。”不待薛青說話，“安排維護你的人的人是我，安排泄你行蹤追殺你的人也是我，你一日不死，殿下就安全一日。”

薛青道：“我要是死了呢？”

“你現在，不是沒死嗎？”宋元的聲音從牙中鑽出來。

室一陣沉默。

薛青道：“我還沒說完呢，我死了，殿下也安全了。”似乎有笑意。

室再次沉默。

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只是呼吸之間，宋元聲音再次響起：“當初，我送你跟皇后娘娘走的時候，叮囑過你，不要告訴別人你是我的兒，你就當爹孃都死了，忘了吧。”說罷大步而去，門開門合，腳步遠去。

裡外恢復安靜，夜蟲呢喃，小牀上的宋虎子含糊的喊幾聲，蹬了幾下翻個打著呼嚕酣睡。

薛青手拍了拍自己的心口，道：“可憐的孩子。”將被子一裹再次倒頭睡去。

......

......

腳步聲急促踏破了小院的夜，靈堂燈火通明，僕從們都已經退出去，宋元站到了靈堂裡看著牌位棺槨，他面發白，氣噓噓，子搖晃，似乎走這一段路用盡了力氣，踉蹌上前扶住了棺槨。

“善娘，孩子們齊全了，你，看到了吧。”

他喃喃，旋即大哭，子向下倒去，要倒下的時候又猛地撐住。

“不能倒，善娘，我不能倒。”他抓著棺槨一點一點站直子，聲音啞，手上青筋暴起，“這擔子，我擔起來，就不能放！”

白刺刺的燭下，穿黑紅袍的男人僵立在棺槨旁，仰著頭要大哭又忍住，最終只有低低的嗚咽在室盤旋飄出散在夜空中。

......

......

天不亮時候，薛青就已經要出門了。

“我現在啊，不是讀書人了，也不是男的了。”說道，轉頭看邊的婢，“現在的大家小姐們都這麼辛苦嗎？”

婢尷尬侷促不知道怎麼回答。

薛青也沒有等回答，又轉頭看這邊的跟著宋虎子，道：“昨晚本就沒睡好，今天又起這麼早，真是苦啊。”

宋虎子聽不懂說什麼，但咧高興的笑，連連點頭。

門邊宋元垂手而立，道：“不要囉嗦，讓你進宮就快去，這麼忙的時候。”

薛青道：“是啊，這麼忙的時候，應該也用不著我幫忙了吧？”

宋元神木然看著。

薛青一低頭，步上車，宋虎子在後跟著，宋元脣了最終也沒有阻止，轉上馬先行。

宋元出行的儀仗依舊護衛嚴，過了今日就好了，昭告天下寶璋帝姬歸朝，也昭告了宋元不再是惡人。

今日依舊有大朝會，宮門前員雲集，宮門尚未打開，大家三三兩兩低聲說話，看到宋元都停下，待看到宋元後的跟著馬車神驚訝。

宋元下馬站到員們中，而那輛馬車並沒有停下向宮門而去，竟然是要長驅直宮門嗎？

就連王烈都沒有資格在皇宮乘肩輿，誰人能這般坐馬車皇城？

四周響起低低的議論聲，還有些許.....

柳春向前疾步，但很快就被疾步過來張蓮塘一把拉住。

“是...”柳春急道。

張蓮塘道：“知道是，你不要阻攔的馬車，此時此刻，能從這裡乘車直皇城，就很好。”

雖然沒有下車步行，但一來子份不便拋頭面，二來薛青有傷在坐車合合理，最重要的是，這是朝廷的態度。

薛青雖然是個兒，但可以乘車這般前所未有的高規格，從百朝的大宮門進皇城，而不是像其他眷被接見時從側門悄無聲息宮。

對於現在來說，已經是很好很好的事，就不要阻攔的馬車，讓有要不要下車拋頭面的斟酌選擇。

柳春明白了，停下腳，看著從旁走過的馬車，冬日的馬車簾厚低垂，看不到其的人.....

四周的百也都反應過來了。

“是薛青。”

“這是要上朝嗎？”

“不能吧，還能當？狀元不是假的嗎？”

“哎，狀元可不是假的，只不過是兒。”

“一會兒就知道了，朝堂上能不能見到....”

宮門大開，神肅穆的衛對馬車毫沒有搜檢，馬車長驅直，宮門再次關上隔絕了議論，只有衛林立的晨中的皇城更加空曠肅穆，薛青並沒有來到上朝的大殿，而是走進了其後的宮殿，那裡是上朝之前歇息的地方。

沒有高聲的通傳，只有一個太監恭敬的引路做請，薛青邁進了殿，有視線從殿看來，薛青也看過去，晨濛濛殿線昏昏，乍一進來視線有些模糊，但薛青依舊看清了那個年人。

年人也看清了，早已經適應殿下的雙眼陡然瞪圓，晨中一個穿著藍黑衫的走進來，的量高挑，紮了兩條辮子挽垂在兩側，隨著走微微晃，恍若垂珠墜寶，這姿是陌生的，面容卻是.....

面微白，雙眉秀長，五清秀.....

青子哥啊....

一看到這張臉，那子打扮的衝擊頓消，郭子謙瞬時鼻酸，只是還沒喊出來，邊的人已經先跳出來。

“薛青！你這個騙子！”

子的尖響徹殿。

薛青擡手按了按耳朵，唉，好煩吶。

......

......

（書友羣裡有問李遠怎麼知道蟬的事，是不是作者bug了？雖然在書友羣解釋過了，但在這裡再說一下，不是啊，前邊寫了啊寶貝們，你們不能忘了啊，這個故事很簡單的，那可是青子第二次逃跑的時候發生的事啊（第幾次？第三次？好吧我也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