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風拳背上青筋暴起，“絕不可能！”

賀喜似是料到他會是如此反應，倒也不惱，手中把玩著那珠簪，“狄將軍先前還說，只要能退三國之軍，不論何事你都願意。”

狄風氣得不能自，“鄴齊五萬騎兵境，誰知會做出何事來！”

賀喜手中簪尾敲上佈防圖，輕點臨康，“鄴齊大軍自此境，臨康以北一馬平川俱是河原，五萬騎兵奔襲北上，只消一日夜便可至涼城。南岵定會以爲鄴齊亦於邰涗之時趁機奪利，南岵世子邵遠乃急功近利之人，自是見不得鄴齊大軍會早一步攻近遂，因此定會領兵西進，與鄴齊一爭先後。”

他將簪尾在涼城狠狠地一頓，“待他大軍欺近，朕便率軍掉頭東去，於門峽設伏，奇襲邵遠一部，同時讓龔明德麾下八萬大軍堵住邵遠後路，合力圍剿南岵大軍。狄將軍，你率風聖軍北上至平域關阻援，以狄將軍及風聖軍之威名，北戩中宛必定不敢輕易派兵南下施援。”

狄風眼中愈濃，就聽他繼續道：“鄴齊五萬騎兵雖卻，加上邰涗南路八萬軍共十三萬，前後相夾，足能將邵遠之部打殘。鄴齊一旦介此，北戩中宛二國定會按兵觀，只要滅了邵遠一部，三國圍攻之勢便會瞬時瓦解，北戩中宛自會收兵。外敵既退，邰涗只消竭力平定即可。”

這一句一句聽下來，狄風子漸漸趨冷，鎧甲下的單已經全被汗浸了。

這男人真是……瘋了。

竟然能想出此計！

心思縝嚴謹，環環相扣，想必是他深思慮後的結果。

可若是這樣，他又能得什麼好！

不能信，也不可信！

狄風握拳，冷言道：“此計確實可解邰涗燃眉之急，但，陛下爲何願意這麼做？”

賀喜眉峰略挑，“若是讓南北中三國得了利，於鄴齊亦無好。邰涗既滅，鄴齊將來也會陷於困境。更何況，南岵三番五次犯擾鄴齊，朕亦可藉此機會將其重創，令南岵三五年無力舉兵爲。”

此言確是在理，狄風先前怒氣收了些許，可臉仍是不善，“可陛下如何能保證鄴齊大軍了邰涗境不會言而無信！到時若是鄴齊不助邰涗，反而與其它三國聯手，又將如何！”

賀喜眸子淡淡一閃，不不慢道：“狄將軍眼下怕是沒別的選擇。”

狄風頭一梗，這句話似當心一箭，扎得他再無了生氣。

不信他，便會被三國羣狼圍攻；信他，便要擔著被猛虎反噬的風險。

信與不信，看似天差地別，其實到最後，結果或許都一樣。

信他，還是不信他……

敢不敢放手，做此拼死一搏！

狄風心中猶疑不定，若是英歡在此，聽見賀喜所言，又當如何？

照的子……天地不畏，又怎會獨懼此事！

他擡頭，對上賀喜那遮了層冰的眸子，狠狠一定心，啞著聲音道：“便依陛下所言，開臨康城門讓鄴齊大軍邰涗境，我率風聖軍北上至平域關，並著龔明德斷南岵大軍後路。剩下的，便全看陛下了……”

賀喜看著他，神略變，“狄將軍不怕邰涗朝中清流非議？亦不怕將來回朝後被史彈劾？”

狄風眸黯了下去，他心中如何能一點都不怕！

但……家國江山與個人榮辱孰重，他心中自有衡量。

當年在他最落魄潦倒的時候，是先皇看中他的天資，帶他回京，破格舉薦他講武學堂，後又著他殿前都指揮使司，委以重任。

此知遇之恩，君臣相得之，便是挫骨揚灰，他亦難報！

更何況……還有。

先帝臨終前他曾立誓，縱是傾此一生，也要助守住這片江山。

只要家國不破，便是犧牲他一人，那又如何！

狄風擡頭，並不答賀喜這話，反而道：“陛下貴爲天子之，卻親自領軍邰涗境，難道不怕鄴齊朝中出事？”

賀喜低低一笑，再看狄風時眼中已有暖意，“鄴齊皇帝會一直留在開寧延宮消夏。出兵邰涗的人，是鄴齊大將何平生。”

何……

狄風微微一愣，隨即馬上反應過來，“陛下還真是……”話未說下去，只是略略苦笑了一下。

天下竟真有男子若是，不拘常理，劍膽沖天，行事毫無所顧忌。

……也不枉曾因他而傾了的那半顆心。

狄風一瞬間竟有些哽咽，心突涌，不口而出道：“杵州那一夜後，於京中大病，前前後後拖了三月纔好，病未痊癒，至今猶見咳。”

賀喜臉陡僵，眸變得一片漆黑，半晌后里面水漸現。

他看著狄風，沒有說話，攥著珠簪的手卻了又。

狄風眉頭微皺，向後退去，“明晚亥時，在下於臨康城外迎陛下城。”

賀喜點頭，忽然上前，定定地著狄風，“狄將軍。”

狄風停住，“陛下還有何事？”

賀喜眸似刃，“事之後，朕有一願，還狄將軍全。”

狄風挑眉道：“何願？”

賀喜角輕輕一撇，“待鄴齊助邰涗困後，朕再告訴狄將軍。”

狄風眼神堅穩，“陛下如若能退三國之兵，在下定當竭力相報！”

賀喜低笑道：“如此甚好。朱雄在帳外候著，狄將軍今夜辛苦了。”

狄風不再開口，只是看了他兩眼，便退了出去。

帳外刀凜凜，狄風輕一口冷氣，向不遠的朱雄，朝他點了點頭。

朱雄一揮手，兩側士兵收刀避刃，鏗鏘有聲。

夜風迎面撲來，掃得他心底生冷一片。

不過是口頭相許，他便將邰涗一國之運和自己的家命統統付給了那人。

只覺渾僵，就似臨淵之人，崖下萬丈深不見底，後之路白霧一片，是坎坷崎嶇之路，還是平坦寬闊大道，此時都不得知。

可是進不能進，便只能退。

縱是後之路有虎狼相伏，他亦只能著頭皮向前行去。

狄風出得城營，掛劍上腰，翻上馬，扯著馬繮原地兜了一圈，才猛地一馬鞭，朝西疾馳奔去。

倘若鄴齊此次負了邰涗，他死也不會放過那人！

帳燭影微搖，賀喜垂眼，看著手中珠簪，良久未。

此次率軍至開寧，本意並非如此。

只是沒料到竟派狄風而來。

自己先前定下的心思，在看見這珠簪的那一瞬，統統全了。

於是剎那間便顛覆了自己先前所想，助破敵之計口而出，現下想來，那些念頭，早在自己不經意間，就已在心底滾過了無數遍。

在狄風前狠狠抑著的心，在聽見他提起大病未愈之時噴涌而出，自己差點就控制不住緒，想要狠狠質問他一番。

本以爲於天下大事前，一切私念皆可拋卻。

可沒想到，他到底還是低估了，亦高估了他自己。

賀喜握手中珠簪，眼裡一點點黯下去。

狄風能夠爲了而置家命於不顧，而他既然決定了要幫，又豈會輸於那個男人！

臂上墨袍袖口揚起，手將中軍帳幕一把扯開，外面火把之猶亮，戰馬嘶鳴聲此起彼伏。

賀喜看著帳外護衛，低聲開口，“傳詔，全軍人馬集營待命，卯時拔營出城，奔赴臨康！”

天幕鐵青，獨月當空而掛，映得營中四下兵行馬列殺氣騰騰。

這一仗，他必勝無疑！

…………

邰涗大曆十一年七月十一日，檢校靖遠大將軍狄風奉旨率軍至東境列陣，與鄴齊之軍隔江而對。

七月十二日，鄴齊五萬騎兵連夜飛馳至臨康城下，邰涗守城將士狄風之命，不戰而開城門，迎鄴齊大軍境。

七月十四日，鄴齊大將何平生率麾下騎兵千里奔襲至邰涗涼城，止步不進。

七月十六日，狄風率風聖軍北上，至平域關乃止。

消息傳抵京中，邰涗朝中一片譁然，人人震驚不已。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而英歡獨除狄風臨事專斷之權，可誰能想到狄風竟會膽大至此地步！

史臺彈章如雪片紛飛源源不斷，半日便鋪滿了九崇殿。

朝中清流非議，舉國上下皆驚，英歡亦是龍大怒。

一日連下七詔，命樞府即日派人送去狄風陣前，解其兵權與副帥盧可華，並著狄風火歸京。

聖旨還未送出，前線兵報又至，南岵世子邵遠統十二萬大軍破境而，直門峽南面，卻遭鄴齊何平生麾下騎兵伏擊，不得西進。

中宛澱樑黃世開之部分兵南下施援，卻於半路爲狄風所襲，只得棄而回營；北戩聞之，遂按兵不，於雲谷關紮營待。

七月二十六日，龔明德率軍西進，截斷邵遠後路，與何平生之部前後相夾，重創南岵大軍，戰七日，一役殺敵八萬餘人，其餘盡數俘虜。

南岵世子邵遠力突圍，領千餘騎殺出重圍，日夜不停，奔回南岵境。

南岵大軍既敗，中宛北戩二國隨即收兵，三國圍攻之勢瞬時瓦解。

於宏率軍北上，與林鋒楠大軍於嘉陵關外匯合，合力圍剿平德流寇。

紅旗捷報抵京之時，距狄風奉旨出兵不過短短二十八日，而外敵已退，平定之時亦是指日可待。

朝中諸聲皆彌，人人都被驚得回不過神來。

狄風率部歸京，自上摺子請罪，英歡閱後不批，命人謄抄後分至兩省三衙並樞府及史臺，著朝中肱重臣羣議。

何平生麾下鄴齊大軍屯於涼城外，不進不退，不知何意，而龔明德之部對之不敢輕舉妄，只留門峽一帶布守。

狄風於己罪尚未議決時又上摺子，奏請英歡親犒鄴齊大軍。

此言一出，衆皆譁然。

鄴齊此役於邰涗堪稱有恩，犒鄴齊大軍也在常理之中；可讓皇上親赴涼城犒軍，風險甚大！

朝臣們各懷己見，三日來各摺子紛紛而上，附議的有，勸拒的有，彈劾狄風居心叵測的有，意趁此機會與鄴齊修盟的亦有……

衆言糾雜不清，惟等英歡最後定奪。

…………

“陛下非去不可。”

狄風跪於殿中，聲音低啞，語氣卻是不可搖的篤定。

英歡面無表，眼中怒火騰然而生，手中一摞摺子想也未想便朝他砸下來，“你罪且未定，不想想自己後路如何，此時替他鄴齊大軍瞎什麼心！”

狄風避也不避，由著那些摺子落在他上，“臣甘願領罪，絕無開之辭，但陛下非去涼城不可。”

英歡氣極，撐在案上的手都在抖，“你甘願領罪？當日你自作主張讓鄴齊大軍境，事先連一封摺都不予朕，你可知這是什麼罪？”

狄風抿脣，頭低著，“臣之罪臣自知，臣甘願伏法。還陛下能去涼城犒鄴齊大軍。”

英歡深吸一口氣，面黑，“你到底何意？不論朕同你說什麼，你翻來覆去就這一句話！你到底想要如何？你別以爲朕不知道，你之所以瞞著朕，就是怕朕知道後會同意，你怕若是鄴齊半路反悔，朕就了邰涗的千古罪人，國之昏君！你狄風忠君國，拿自己命搏此一役，縱是赴死你也心甘願，功過留待後人評說，好得很，當真是好得很！”

狄風臉上棱角僵直，抿脣半天不語，待英歡怒氣降下去些後才又開口道：“陛下可知，率軍境的何平生是誰？”

英歡冷笑，“朕有何不知？朱雄的副將，一個鄴齊從三品的都虞侯！”

狄風頭得更低，“何平生，就是何公子。”

何公子？

英歡皺眉，不明其意，看向狄風，略略思索一番，心中片刻間陡轉百度，然後猛地一驚！

“他……”聲道，眼中亮凌現。

狄風擡眼，緩緩地點了點頭。

英歡一，跌坐回椅上，子止不住地抖。

妖孽，妖孽，當真是妖孽！

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統帥五萬鄴齊銳之師，橫掃南岵十二萬大軍，在危難中救邰涗於水火的，竟然是他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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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得極度，今日字數是平常的兩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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