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歡深吸一口氣，看向狄風的目仍是不置信，“若真是他，爲何你回京之日不報，要拖到此時才說？”

狄風微嘆，“臣與他有約，不得在此時將此事告訴陛下。”

英歡臉略變，“既然如此，那你爲何又說了？”

狄風低下頭，“臣只說他是何公子，並未說何公子是誰。”

英歡側目，不再看他，低聲道：“到底爲何執意要朕去涼城？”

狄風猛地擡頭，“臣曾於鄴齊城營帥帳中答應過他，倘若此次鄴齊能助邰涗困，臣當竭力相報！那一日邵遠兵敗，臣率部回京途中過涼城，他說……惟願能見陛下一面。”

英歡心頭微震，間瞬時霧氣瀰漫，潤得整個人都溼了。

狄風又道：“幾日來陛下遲遲不決，臣若不將此事說出來，只怕陛下斷不會同意親赴涼城犒師。”

英歡不語，擡眼去看狄風，面上一片平靜，心中卻是大翻涌。

惟願能見一面。

那人竟能說得出此話？

心口梗窒，竟不知能作何反應，只覺先前死死抑著的諸多念想此時統統奔涌而出，如排天巨浪打在上，只是痛。

著狄風去送那珠簪，是想讓他念在當日放過他一命而退兵；不曾想他竟能說狄風，率兵境助邰涗退敵；更不曾想……他竟會親命親爲，大敗南岵後徒留涼城不退——

卻是爲了要見一面。

堂堂一國之君，竟放縱自己任若此，當真是世間罕見。

英歡淺一口，手探上案拾起硃筆，低了眼，不願讓他見失態，“朕知道了，你且先回去，容朕再想想。”

狄風跪著不起，握拳的指節泛青，嗓音低啞道：“陛下，難道就不想再見他一面？”

英歡大驚，卻不信此言能自他口中而出，甩下筆起，盯著他道：“你說什麼？”

狄風眸深深，“陛下何苦折磨自己。”

英歡一怔，轉瞬頓明，隨即怒不可歇，大聲斥道：“退下！”

心在狂抖，被他那一句話撥得慄不已。

也不論狄風在後如何，自顧自地轉，大步朝殿行去。

才走了幾步，口便是一絞，額上汗粒漸涌。

眼前水氣氤氳，拼死咬住脣，纔沒出痛來。

近侍宮們知正在氣頭上，遂不敢言，合上門便都退了出去。

英歡人一，子*上低案，一垂眼，心也跟著落了下來。

那人的眼脣笑貌，那人的貴氣霸舉，連帶那一夜的蒼茫月，一剎那間全都浮現出來。

他的懷抱他的吻，他低沉似璺的聲音，他拾了那串玉片，他說，此聲音雖，卻不及你的笑聲萬一。

他看著，眼中火花四跳，他長指過的，他爲綰了髻。

英歡閉上眼，再睜開，長睫已溼。

手拿過案上銀瓶，指尖輕上面四個纂痕……

平生，何平生，他到底作得什麼打算，他的真心究竟是何模樣。

若是再見他一面，又會變什麼樣。

英歡挽袖，那銀瓶在掌中微微熱，好似的心。

門峽至涼城不過兩日路程，若是讓龔明德率軍西進，以犒師之名拖延時日，命狄風領風聖軍護駕至涼城……

那人縱是翅也難飛！

英歡按捺下心中暗，他既是敢放縱自己任，那便不要怨心狠反覆！

…………

大曆十一年八月十日，朝中清流非議不休，史臺羣吏連名拜表，道狄風之罪可誅，縱是聖上念其戰功赫赫，亦當將其削職爲民，流放邊疆。

英歡獨排衆議，於當日下詔，暫貶狄風爲右驍衛上將軍，命其率風聖軍護駕至涼城犒師，待歸京之後再將其下史臺獄問罪。

十一日，上命尚書左僕兼門下侍郎廖峻及中書省三位老臣暫理朝政，命工部尚書沈無塵及龍圖閣直學士呂封隨駕，執仗儀從諸事皆按邰涗朝之上禮，親赴涼城犒鄴齊大軍。

鄴齊大將何平生聞之，率部退避三十里，於涼城西郊紮營，以恭聖駕。

…………

八月之正是嚴夏，涼城一帶酷熱難當。

英歡一行近涼城而不，命人於城西五十里設一大幕次，玉輅杳杳而。

大次立著數只銅質高桶，有冰塊，以消次熱意。

英歡長垂腰，上空，側幾個隨駕宮正捧了冠服侍候更。

玉凝潤，長烏青，次冰氣繚繞，纏在周，久久不散。

絳紗，絳敝膝，絳紗袍。

緋襯裡，邊緣墨黑，白羅曲領。

青袞龍服，中單朱舄，沉碧玉佩。

宮手指輕的子，一樣一樣地替穿戴齊整。

英歡向前銅鏡，鏡中子雍容端莊，華貴之態迫人，眼微翹，眸中溫若若現。

不微微一笑。

這副模樣，自己倒是已有許久未見了……

目移下去，已有宮捧了細金玉帶來，環過腰間，輕輕繫好。

背後長被人輕輕托起，一點點梳通，然後慢慢向上盤起。

眼睛盯著銅鏡，看著腦後長漸綰漸，心中竟是一酸。

怎的不經意間又想起那一次來……

玉犀簪穿過的，引著捲雲冠落上頭頂。

冠前，金博山加蟬爲飾，最是高貴。

宮手一鬆，冠上二十四道卷樑悠悠而墜，高一尺，寬一尺，恰巧將的臉擋在了後面。

若論天下子，最尊莫過於此。

但……

最苦亦莫過於此。

英歡擡眼，揚手輕擺，袖口垂重，有如此時的心境。

宮在耳畔小聲道：“陛下，快要到時辰了。”

回過神，“狄將軍人在何？”

宮脣角彎彎，“狄將軍已領風聖軍在外列陣，沈大人也命人將玉輅備好了，呂大人說，待陛下換了袞服，便可隨時起駕。”

英歡點頭，“那便走罷。”

宮輕輕扶著的臂肘，引出得次外。

外面驕似火，日漿火辣辣地鋪灑下來，晃得的頭有些暈。

玉輅已然在外候著了，六匹青馬駕車，馬面飾金，上雕羽，著鞶纓，攀鈴拂，尾包棉錦。

英歡擡腳，朱舄才踏上輅旁銀梯，沈無塵便已將青繡門簾替撐開。

擡眼，隔著卷樑去看他，他著，神一剎那有些微怔，隨即低了頭撇開目，低低道：“陛下。”

英歡淺笑，沒有開口，徑直得玉輅，於黃褥上坐好。

就算是他，見了自己今日這模樣，也是覺得一驚……

垂眼，平盤四角翟羽耀目，想起那一年冊爲儲、著褘時，父皇的神便是如此。

是驚豔罷，自己那時才知這詞爲何意。

玉輅門簾被人放下，沈無塵的聲音在外響起：“陛下，諸事皆全，可是現下起駕？”

英歡應了聲，心底忽然一揪，有些張。

竟是真的到了這兒。

竟是真的要去見那人了。

手指輕扯玉帶，如此盛裝，不知那人見了，眼中神又當是如何。

馬兒四蹄揚踏，玉輅鳴鸞，九旗揚旆，青華轅，銀轂乘葉，緩緩而行。

風吹門簾，可見玉輅兩側陣行整齊的風聖軍，狄風銀甲著，於前方馭馬而行，甚是醒目。

英歡脣角輕漾，看見狄風，心裡便踏實了許多。

車微晃，車外時不時傳來馬兒的低鳴聲，蹄聲嗒嗒，熱意一陣陣兒地襲來，惹得人困。

輕輕合上眼，子向後*去，神思倦怠，朦朧間又見那雙褐眸。

眸中之亮如寒刃，刺得幾近失明。

英歡眼皮一跳，人一下驚醒，心口陣陣堵。

車外約傳來遠方馬蹄震地的聲音，玉輅漸行，那聲音漸響，飛快的，一下又一下，到最後，連在車中都覺微震。

英歡起，手一把將玉輅前的門簾揭開，耀日寒於遠銜一片，映目而來。

鐵甲蒼青，森然攝人，長槍一點如雨相連，冷冷生燦。

戰馬銜枚，上披甲，粼粼之此起彼伏，亮比驕。

口一，扶住玉輅左側龍柱，是鄴齊大軍！

風迎面吹過，掃了面前卷樑，遠方疾馳而來的馬陣中，一人一騎當先急衝，玄甲白纓，煞是奪目。

周熱意瞬時消彌，只覺寒意人。

馬蹄答答之聲愈來愈響，已能看清對面陣前騎兵手中之劍，劍尖寒乍現，而馬陣度卻毫不減。

玉輅兩側風聖軍疾行上前，立盾俯，朝前張弓搭箭。

狄風勒繮停馬，掌中長劍緩緩揚起，朝向對面馬陣，隨時準備落下。

英歡立於玉輅前，心在狂跳，眼睜睜地看見鄴齊大軍近，口中險些便要喊停，卻在一瞬間看見對面陣中那人疾馳數步而停，回對陣，長槍驀地一豎。

一聲低嘯凌空而過。

鄴齊大軍驟止，戰馬噴著鼻息，原地尥蹄。

霎那間，眼中便只剩那人那馬，那玄甲白纓，那凜凜長槍，那迫人之勢。

然後便見那人勒繮回馬，朝來。

看不清那人的臉，可卻能到那似刃眸，一下下地劃過的臉，劃得整個人都開始。

他猛地一下戰馬，隻一騎朝奔來。

大風捲沙而過，將他後黑大氅陡然吹起，人如戰神一般飛馳疾進，轉瞬間便至邰涗陣前。

英歡終於能夠看清他的臉，眼睛不漸漸燙了起來。

他卻沒有停，馭馬衝過風聖軍的陣口，飛奔至玉輅之前，才止。

後劍離鞘、張弓搭箭之聲如水一般涌起，可他卻穩穩立於馬上，也不，直直地盯著。

然後看見他眸中寒驀地一閃，手中長槍落地，人飛快地翻下馬，乾脆利落地立於玉輅之下。

兩國大軍陣前，刀山箭海之間，這男人衝著，出手來。

英歡怔著，愣著，看著他。

便見他輕扯角，開口道：“陛下親來犒師，我上聖心甚。”

看著這人，這眼這脣，心口忽而一熱。

自己還未反應過來時，人已順著銀梯下了玉輅。

微微著，展袖手，握住了他的掌。

高高的捲雲冠上卷樑微晃，恍惚間就見他擡手探來，一把將眼前的卷樑撥了開來。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眼中神變了又變，終是火落定，歸爲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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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寫得心若海卻不知能夠說什麼。謝謝大家不霸王，在下看了很亦很有力……導致今天字數又奇多。：）

最後幾天，呼喚一下pk票及推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