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喜閉眼,用力握拳,額上的汗著臉側滾下來。
肩上傷口被新桑樹浸著,又又痛,幾不可忍。
他左手擡起,探至右前,住纏在上的厚白布條……肩下兩寸之,曾親手扎過一個布結,一分不差。
那一夜的,恨他卻不忍他傷,替他包紮時下手狠重,可看見他吃痛,眼裡卻一下就凝了淚水。
的倔強和,的強與不捨,於那一夜那一刻,正正印於他心間。
擁溫香滿懷,記憶如此清晰。
他至下,自己痛得將脣咬破出,卻咬牙不肯輸。
他駭然,他驚,他且不敢信自己竟能容人如此相待!
但……
就似那**之香,只聞一次,便永不能戒。
的笑那般豔,的眼那般亮,的脣的子……那般。
只消再想一瞬,他便覺得自己就要狂!
杵州漫漫一夜,蒼翠高樹之下,他親手爲綰了髻,可卻不知他從未對旁的人做過此事!
烈日刺焰之下,他與並列陣前,鄴齊大軍擲槍並甲、高呼三聲陛下,可卻不知那殊禮是爲而行,亦不知那是他給的何等尊榮!
涼城行宮之中,紫薇花香縈間,他俯親自替著履,的足底著他的掌心,冰涼火熱相抵……可卻不知,他於那一剎,竟有了獨願此生寵一人之念!
……這許多事,他還未得機會告訴,便如此狠心,生生掐斷了他的所有念想!
知與不知,痛與不痛,傷如何,心傷又如何。
一世盡負旁人,卻不想他有一日會被人負!
低婉轉的聲音那一夜曾說過那麼多話,可他竟然忘了。
說,太荒唐。
說,你做你的東喜帝,我做我的西歡王。
說,你與我,永不再見。
字字如針,緩緩進他的心裡……他怎能忘記的這些話,他怎能忘了這人有多狠的心,又有多傷人的手段!
不過是半晌鴛鴦夢,他便以爲他看見的是真心。
荒唐,果真太荒唐。
他許以後位,給他一掌。
他拱手讓疆土,命人奪他重鎮。
他日夜念爲其心焦,遣送國書言之大婚。
賀喜眉間深陷,猛地推案起,案上斷筆出案邊,落在地上,一路滾至帳邊。
想要的到底是什麼,他究竟還能做什麼!
他低一口氣,擡手將腰間外袍飛快扯上,任肩上之滲過布條染上墨袍卻也不顧,大步朝帳外走去。
右靴才落沙,帳外側面便響起一片“陛下”之聲,諸將皆在。
賀喜轉,褐眸映著日焰,散出令人不敢迫視之茫,刀脣微開,聲音沉似金鈞,“將派往逐州的人馬盡數召回。”
衆人面盡是不信之,“陛下?”
他上前一步,手自朱雄腰間出長劍,朝下腕,在腳下沙地上飛快地劃了幾道,而後劍尖輕點其中一,低聲道:“明日改道,自**平向北,直取南岵壽州!”
朱雄臉上略驚,“壽州堅城固守,以陛下此時麾下之兵力,怕是難以攻取!”
賀喜擡眼,挑眉,“將留守於秦山東面、分赴江陵潞州二郡的大軍全數調回,合師共赴壽州!”
領前鋒陣的餘堅與朱雄一樣,同是長年於外伴賀喜親征之將,此時亦皺起眉頭,疑道:“陛下是要棄江陵潞州二郡?可若是壽州攻克不了,這二郡可就白白便宜了南岵!更何況秦山之東不留兵看守,邰涗大軍若是越山奪地,又該如何?”
半月前,鄴齊大軍一過秦山,狄風副將陳進便率部南岵,一路掠鎮至秦山之西才止,而賀喜竟讓之不敵,只分出一萬兵力在秦山之東案寨紮營,以防邰涗大軍異。
邰涗大軍既南岵,中宛屯境之兵便站風觀,暫無派兵南下施援,這才使得鄴齊大軍如利劍劈竹,不到一個月便連克南岵數州。
賀喜收劍,朝西面去,眸子一瞇,篤定道:“不會。”
命狄風去奪逐州,已是冒險之舉;既是要讓他痛,那他便遂此願,放逐州不救!
逐州既得,以邰涗眼下國力兵力,本不可能讓狄風陳進率軍冒過秦山,攪鄴齊南岵二國之戰。
輸不起。
他舍薊城而向壽州,只因奪了壽州便能扼住南岵京北糧道,便能將整個南岵箍於掌中!
他之所以甘冒此險,而不按先前所定之計慢慢蠶食南岵,是因爲他想要快!
他沒時間。
六個月,他只有六個月。
六個月後大婚,他要給送一份賀禮。
一份……絕對想不到的賀禮!
賀喜收回目,瞥向側將領,冷聲問道:“狄風之部此時行至何了?”
那小將答道:“據報已近潯桑,最晚明日便可越境南岵。”
賀喜微一點頭,不再言語,轉過往一旁踱了兩步,手指一下下地敲著掌心,腦中閃過那個一氣的男子。
不知狄風聽聞要大婚,心境會是如何。
…………
背山安寨,營似月牙,中軍抵山。
一路北上至潯桑,夜裡的風竟帶了涼意,略有怡人之。
山中草間有蟲鳴,頭頂稀星遍綴天幕,風劃耳而過,無戰之夜倒讓人到心慌。
狄風盤坐於草上,著遠營中火漸滅,才漸漸將目挪至腳下。
草中有零星小花,白中泛黃,顯得弱不已。
他手,摘一朵來,擱在掌中,花瓣溼的潤了他的心。
定定地看著這花,良久才閉了閉眼,手一合,將花瓣握碎。
狄風手從懷中掏出那塊木牌,手指慢慢沿著那八個字的纂痕劃過,而後默然一嘆。
於前直至他手中的聖諭,只有一句話——
事出急,勿。
他隨手捻起一草,在指間著,眉頭淺皺,事出急……
何事能急到讓倉促之間便下大婚之詔?
……勿。
竟想得如此周到,竟是真的明白他的。
若非那一日拆信後看見這二字,他非瘋了不可!
他沉默了十三年,掩藏了十三年,本以爲一藏便可一輩子,可他是卻高估了他自己!
得知要大婚,想到從此之後旁之位再也不是空著的……他便心如刀絞!
狄風雙手撐膝,頭低垂著,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一直以來都以爲自己不求何事,只願能助守這江山,只願能長留之側!
……可卻仍是錯了。
他不是不求,他是不敢求。
那一日他領軍赴東境前,在景歡殿中,低聲問他,十年來有沒有後悔過。
他未答,假裝沒聽見,轉便走,多一刻都不敢留。
其實他後悔。
他後悔十一年前那一夜,在先帝寢宮中放聲痛哭之時,他竟不敢上前一步。
他後悔這十一年間,他竟從不敢開口對說,其實他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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