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皇上旨意，翌日天未亮時，殿中省尚輦局諸人便已起，于中會通門外侍備青輅並木輅一輛，等著待早朝下後，便著人隨駕，伴皇上及沈無塵二人赴靖遠大將軍府。

狄風雖是被貶，但其將軍府及其餘一切品階份例仍是按先前之章，變也未變；朝中之臣於此事頗多疑義，但英歡執拗，一意孤行，誰上諫都沒用。

誰知早朝未畢，九崇殿那邊便傳了旨意過來，說是皇上撤了二輅，不去將軍府了；另著尚輦局備平輦，至九崇殿前候著，下朝後便要去太醫院。

尚輦局諸人俱是不解，不知皇上何故能於早朝上變了主意；那邊來傳話的小侍見四下無人，便開口留了句話——

東面大軍出事了。

尚輦局一干人皆驚，聽了這話再也不敢多問，隻手忙腳地重備車駕，將黑質芳亭輦匆匆佈置了，兩面朱綠窗花版，外施紅稠，金銅帉錔，前後垂簾；待上輦道後，又忙遣人去換輦，連黃纈對袍也顧不得穿，行馬上駕，便直往九崇殿那邊去了。

可仍是晚了一刻。

待至九崇殿前，就見早朝已下，朝臣們散了大半，在殿外宮階上的幾位又都黑著臉，沒一個面如常的。

當真是一波將平，一波又起。

英歡由侍引著，出殿後便急急上了步輦，臉焦急，命人直赴太醫院。

皇上要親赴太醫院，此事當真是奇了……

英歡冷著張臉，誰人都不敢持疑，當下便沿北大街西廊一路疾行而去，出了宣祐門後又行了百餘步，至小銀臺時方止。

太醫院這邊早有人來傳過話了，英歡聖駕未至，院當日值的提點、院使、院判、四位太醫、七位上舍生及十二位捨生便出來候著了。

待輦駕於小銀臺停下之時，還未等英歡下輦，這邊一干人便已跪下，行三叩之大禮。

皇上親赴太醫院，著實讓人惶恐！

英歡出輦，不等侍上前，便快步朝太醫院門前走去。

太醫院諸臣跪在地上，心卻是提在了嗓子眼裡，無一個人知道究竟是何事能致聖上親臨。

英歡於諸人前站定，擡手，快揚袖一擺，“都起來罷，朕不是來問罪的。”

衆人瞬時鬆了口氣，起於兩側站穩，可一擡眼，就見英歡的臉甚是不善、冰冷無比，不又有些慌。

院判徐之章上前，正待開口，就聽英歡低聲開口道：“邰涗東路軍中行大疫。”

此言一出，諸臣先前才放下的心，又猛地竄了上來——

軍中行大疫……難怪皇上會親自來太醫院！

徐之章頭一暈，子險些不穩，虧是旁的捨生將他從後扶了一把，才又站穩了。

他聲音略微，“還請陛下先。”

英歡不語，將這幾十人仔細看了一遍，竟沒有見到寧墨，不由挑眉問了句，“寧殿中今日何在？”

徐之章愣了一下，才答道：“寧殿中今日依例，於藥房侍值，並未院來。”

寧墨雖除殿中監，可仍在太醫院供職，所擔之職所之俸，均是一分未加、一分未減；太醫院人人都明白，英歡除他殿中監一職，不過旨在將他位分擡高些罷了。

吏部所錄，寧墨九年前太醫院時便是父母俱喪，家中只他一人，祖上無功無祿，旁系亦無近親。

雖說家世低落，可也方便了不。

英歡聞言，微一點頭，邊往太醫院裡面行去，邊道：“都進來罷。”

早朝時剛接到東面來報，陳進之部南岵境一月後，軍中便傳起疫病來，待狄風率軍自逐州北上於之合師時，邰涗駐於秦山以西的東路大軍中已是大疫肆行。

南岵秦山以西，地多卑溼，又恰逢夏秋之，陳進不知而命大軍久留，以致軍中將士們苦染瘴霧之疾。

軍中只有三名太醫院的上舍生隨行，資歷尚淺，哪裡經歷過此種事，幾人一時都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外加他們離京之前所帶之藥多是治金瘡折傷所用，本就沒想過會遇上疫，因是徒留大軍之中，卻無瘴藥夏藥可用！

陳進一開始不知瘴霧之疾的利害，遲遲拖著未向京中稟報；待狄風歸軍掌兵後才現事大有不妙，若照此下去，他大軍未同敵軍廝殺，便要先毀在自己營裡了！

尤其是，那一萬五千名未隨狄風南下的風聖軍將士們，個個都是跟著他戰沙場多年之人，個個讓他揪心！

消息於今晨抵京，英歡在早朝時聽見此事，真是坐都坐不住了，滿心都在念著那些死於瘴役之兵，更掛念遠在千里之外的狄風，他是否安好！

倘若狄風此次出個意外……那往後可要如何是好！

他的忠心給了，他最好的十三年亦是給了，可不能讓他把命也給了！

因是才匆匆退朝，趕著往太醫院而來，要親口聽聽這些太醫院的老臣們想要如何辦此事！

太醫院提點韋昌與徐之章不同，子一向果決利斷，此時聽了英歡所說之，略一思索，便上前稟奏道：“陛下，此事刻不容緩。臣以爲當著太醫院十醫同定方，而後著藥房連夜制夏藥、瘴藥及臘藥；現於東路軍中的三名上舍生不可委任，陛下當著太醫偕行，前往南岵境中，至東路大軍營中宣諭賜藥，如此才能定軍心、平疫。”一番話說得極快，卻是有條有理，毫不紊。

英歡不語，擡眼看向其餘衆人。

徐之章皺眉想了片刻，上前低頭道：“臣附議。”

他一開口，院中其餘太醫及捨生們均上前，紛紛開口道：“臣亦附議。”

英歡淺吸一口氣，手下意識地狠攥了一把座側扶手，“那便這麼定了。”打量一番今日留院值之人，挑眉問道：“你們說說，當派何人前去南岵。最是穩妥？”

這話就如石子跌淵，久久未得迴音。

衆人低頭皺眉，誰都不再開口，東路軍中瘴疫肆行，此時境況到底如何仍不能肯定，誰也不敢保證去了就能穩住疫，此事辦好了無功、辦不好則是重罪，更何況赴疫之軍，己亦當堪憂，誰人願開口主去領這份差事！

英歡見狀，心中自明，當下連著冷笑兩聲，“怎麼，諾大一個太醫院，竟無人願替君分憂？”

一干人冷汗驟起，慌忙跪下，“陛下恕罪。”

英歡本是急火攻心，此時更加惱怒，當下便要火，卻於此時聽見院門那邊傳來男子低沉穩著之聲——

“臣願赴南岵東路軍中，爲君分憂。”

微怔，擡眼看過去，就見寧墨白衫素袍，朗朗立於太醫院門口。

他一雙眼甚是清明，定定地看著，而後袍，屈膝跪地，“還陛下準臣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