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久,景歡殿燭火漸暗,卻未全熄。
殿角琉璃瓦上悶悶地響了一聲,然後淅瀝聲漸大,秋雨驟至,這天,是要降涼了。
殿中燭苗跳了一下,映在紗帳上的影黯了黯,英歡眼角微,皺眉,翻了個,手朝一側搭過去。
旁卻是沒人。
眼皮了一下,睜開來,過紗帳,約可見殿中昏黃的線下,寧墨立在雲母屏風一側,正在著袍。
他作輕慢,取了外袍,繫好,走時又頓住,回頭瞧一眼。
這才現已是醒了,正定定地著他,眉間不平,眼中帶怒。
寧墨低下頭,“陛下……”
英歡起坐起,長散,被裡被外相纏不清,“朕何時說讓你走了?”
寧墨一眼外面夜,又聽這雨聲,往榻邊走幾步,“藥房今夜定是忙翻了天,時間,溼氣重,臣想過去那邊看看,以防萬一。”
英歡怒氣稍平,本以爲他是要回府,卻不知他是不放心藥房那邊,亦不願在太醫院諸臣齊齊效力之時,自己在這邊一夜逸。
低眉想了想,又道:“你去藥房,讓人給狄風獨備一銀盒藥。”
寧墨聞言,臉微變,過了許久才點頭,“臣知道了。”
英歡指尖捻著被面上的薄綢,半晌又問他道:“心中當真不怨朕?”
他不語,卻大步走過來,手將紗帳起上勾,俯下,手撐在榻側,側過頭,輕輕在臉頰上印了一個淺吻,而後湊至耳邊,低聲道:“臣從未怨過陛下。”
英歡子朝後退了幾寸,手扯著被角,臉上泛起了桃。
看著他那一雙正茫寒的眼,不由手,去拉他的袖管,輕聲道:“再陪朕一會兒。”
寧墨角微彎,擡手探至的眼旁,指腹輕,去臉上殘存的淚痕。
前半夜在他懷中睡得沉沉,但卻不時流淚,淚水沾溼了他口一片,可自己卻是不知。
是夢還是心底的纏思,那般抑的低泣聲,苦苦忍耐的哽咽聲,削瘦的肩膀在他前抖,讓他心中徒來惆悵之。
白日裡在輦中聽見的那句話,他的腦中一剎那間全然空茫,竟有了不知在何所對何人之。
說了那句話,可卻不願看他一眼。
握住他的手,但手指卻冰涼不已。
平輦悠悠而行,一路輕晃,晃至最後,他心中陡然明瞭,一切均悟。
其實說什麼,統統與他無關。
那一句話,非允非諾,亦不是說與他聽的。
倘若今日邊是旁的男子,照樣做得出此事,也照樣說得出此話。
側之位殿中之塌,只留一人,那人是誰,無關要。
那字字言言,不過是說與自己的一句定心之語罷了。
可在他懷裡,夢中之淚卻是爲誰而流。
心底深那一角,藏的究竟是何人何事,又擔著何。
……曾經只道是無之人,可無之人又怎會如此。
寧墨著,收手鬆了袍帶,轉坐至榻邊,將攬進懷中,低低嘆了口氣,“陛下從前如何,今後便如何,臣只要長留陛下側就好。陛下白日裡的那一句話,當真是折煞臣了。”
英歡手去環他的腰,他上溫熱的氣息過來,於這初秋靜夜中暖了的心。
世上可還有比他更的男子?
不會在前替爭鋒,卻能在後承之弱。
進時他退,退時他亦退,無論何時何事,他永不會與爲難。
此一生,也就該是他這般的男人,才能長伴旁罷……
寧墨子朝挪了挪,在他懷中輕,偏了後錦枕,枕下一樣東西依勢滾了出來,至他二人之間才止。
英歡心底陡沉,低眼去看,口窒了一瞬。
多夜未曾留人於殿中過夜,竟忘了枕下藏著這樣什。
寧墨鬆開,手將它拿起,握在掌中轉了一圈,然後擡眼看,把它遞還給,“陛下。”
英歡接過來,冰涼溢滿掌心,上面略糙的纂痕著手心紋路,心一一地疼。
從寧墨懷中而出,擁過被子轉過,“你去藥房罷。”
他低眼,手握拳,後起下榻,重又繫好袍帶,間卻是梗得生疼。
那個細小銀瓶,亮猶現,上面那四個字,他看一眼便永不會忘。
當日爲沏茶時就已見過,卻不曾想這東西竟被一直擱在枕下,夜夜著。
歡若平生。
普天之下,有誰能得如此放肆,敢這般喚的名,敢這樣寫這個字!
先帝在位時此殿原作景靈殿,英歡即位後則改靈字爲歡,獨顯臨天之勢。
景歡殿景歡殿,可除了自己,這皇城之又有誰敢念出這個字。
旁日裡侍臣子們,去歡留景,只稱此爲景殿。
那殿上高懸之匾,亦是親筆揮之,後著人照刻,字字跋扈,容不得旁人存異。
但那銀瓶之上的字跡,分明不是出自手。
當日那瓶中之茶……
寧墨眉頭擰,回對英歡屈行禮,“臣告退了。”
聽著後腳步聲漸遠,聽著那殿門關合,聽著外面雨聲愈大,的子慢慢僵了起來。
手中銀瓶越來越熱,心裡外俱燙。
那人的霸氣與帝道,那一把劍一杯酒,那兩國大軍前的定定相,那一珠簪一雙履,那一場刻骨銘心痛穿一生的鴛鴦夢……
過往之事層層漫出,擋也擋不住。
睜眼看見的是他,閉眼看見的亦是他。
這一個銀瓶四個字,想丟,卻無論如何祛不了心底裡的印跡。
那人此時在何,心中又作何念,可有想過,可會想到?
大婚一事,他是否已知,他會不會在乎,他會不會心痛?
他奪了的心又傷了的,縱是將十個逐州失之與,又有何補?
霸道似他,無懼似他,這天底下有沒有何事能讓他心驚,能讓他無措?
樞府之報,道他統軍直南岵壽州。
他打的什麼主意,一念便知。
是想戰,可戰又是爲何,他上之傷……怎能得了日夜疾行奔襲急戰。
算盡事事,卻從未算得他。
只是不該擔心,他事事稱王,又怎會置自己安危於不顧。
莫論,莫論心。
他那般悍利,迫人不及,又怎會真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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