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遲至，較之往年竟晚了一月有餘，可一落便是三日不休，天地間萬裹了銀裝，冰晶瑩。

街寬闊的石板道側積雪滿覆，遠蓮池亦是一片蒼然之象，全無了先前旖秀之景，只剩白轍冰痕，更顯皇城肅穆嚴森。

下馬道過後，有黃通事舍人一路來迎，見了沈無塵，遠遠便躬行禮，“沈大人。”

沈無塵點頭，眉眼一低，“皇上人在何？”

舍人道：“正在景殿，大人才至宮門，便有人通稟過了。”說著，暗下擡眼，朝沈無塵後張，“皇上著沈大人將人直接帶過去。”

沈無塵淡淡應了一聲，見那舍人後面還跟了四位小宮，看著甚爲眼，都是旁日裡在景歡殿值差的，也就不再多言，側讓過，頭微微一偏，道：“便是了。”

四位宮前後趨步過來，飛快將沈無塵後之人打量了一番，而後爲的那人輕聲笑了下，上前去扶道：“姑娘隨我們來罷。”

喬妹站在沈無塵後，腳下雪中踩出淺淺兩隻小坑，一張小臉凍得通紅，上一件蔥青仿緞厚綿夾襖，一雙手不顧禮數地按在長裰襬下，想要汲取棉中的暖意，可仍是不住地抖，小哆嗦了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沈無塵眼角微彎，看向那宮，“還沒習慣遂這氣候。”

宮微微一笑，也不說話，只是上前來，自一側攙過喬妹的胳膊，帶往前走去，至了雪淺的磚道上纔對道：“快些走，一會兒進了殿中，便不這麼冷了。”

喬妹腳下不穩，咬了咬脣，回眼去看沈無塵，見他跟在後面，步子不急不緩，面淡然，這才稍放了些心，依那宮所言，步子快了些。

腳下絨雪甚是厚實，一踩便有細小的吱吱聲，擡頭向前去，滿眼盡是刺白之，依稀可見遠殿瓦一角琉璃，於碧天燦白雪下，灼灼閃爍。

到了景歡殿門口，那宮纔將手鬆開，仍是笑著道：“姑娘且在此和沈大人稍等。”說罷，便和其幾個一道殿去了。

喬妹略顯侷促，胡點了下頭，不由自主地朝沈無塵那邊挪了兩步，小聲道：“沈大人……”

沈無塵站穩，輕聲問道：“不必怕，殿後只消照我先前囑咐的那般便可。”

喬妹抿了抿脣，手絞著襬，遲疑了一時，還是道：“沈大人，我……我是想問問你，狄將軍何時回來？”

自被狄風命人從逐州送至遂將軍府上，便沒有出過門。

三個月來，一日比一日漫長，諾大的一個將軍府就似華籠一般，將心俱困，連個可以說話問事的人都沒有，府中上下人人皆知要好生待，可也只是在食上供無憂，旁的事一概不同說。

狄風於，兩次相救相容之恩，應是一輩子都忘不了；縱是先前懼其之威怕其生怒，可日子久了，心中卻也盼著他能早些回來；畢竟這異國之地，他是唯一一個認識的人，也是唯一一個可以信託的人。

從徹底絕到心懷希，又從滿心希變失落寞，以爲他當是待不同的，可卻還是錯了，在誰人眼中，都不過是個似輕羽般沒有毫份量的什罷了。

份卑微，子不潔，又能求什麼，還想存什麼奢。

可還是激他，若非是遇見他，許是不知這世上還有這樣的男子。

只是這樣的男子，又是什麼樣的子才能配得起。

知不配，這輩子都不配。

天空又飄起碎雪，雪沫落下來，化於頭頂，冰冰涼的滋味將心神喚回，擡頭，見沈無塵看的眼神，心裡不一揪。

他眼中黑且靜，不帶一神采，面上雖無表，可卻讓人覺得莫名惶恐。

喬妹朝後退了小半步，垂下眼，“是我多事，沈大人莫要怪罪……”

沈無塵沒答問的話，又似沒聽見後面這句，只是撇開目，向前方高高殿階，低低地嘆了一口氣。

狄風不願歸京，其中含了何意，他是明白的。

這天下只有一人，能讓他無怨無悔於外守疆，亦只有一人，能讓他願扎於蒼林原也不肯回京。

不過一紙婚詔，鐵骨錚錚似狄風者，心也能塌，骨也會脆；十幾年馬背沙場徵天下，卻不敢回京親眼看這一場盛宴。

君有君命，臣有臣責，他當初既是選擇走這條路，那便應當料到日後會是此結果。

相識相知十一年，狄風的心思，他怎會不明白。

他明白，而那人更是清楚，否則也不會他特意將這子從將軍府接宮來，一街便遣殿中宮來迎，這是何等的禮遇，喬妹不知，他卻明白。

是爲了狄風，亦是想看看是什麼樣的子，能讓從不眼花的狄風，如此大費周章地從逐州大營送回遂，還將安置在將軍府中。

他本是同樣心奇，只是今日一見這子，心中便全明白了。

是不忍還是不捨，這樣一雙眼，讓誰看了，誰能忍心將不管。

何況是狄風。

他心底沉沉又是一嘆，轉頭又看了喬妹兩眼，竟不知能說什麼。

前方殿門再開，有小監躬出來，“沈大人請。”

沈無塵略一晗，對喬妹點了點頭，便拾袍上階，往殿行去；喬妹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面，步履稍沉，厚長襦上的綴飾珊珊作響，一路響進景歡殿中去。

上帶著滲人心骨的寒意，殿蒸人暖意撲而來，子一陣戰慄，頭一暈，手心冒出一把冷汗。

殿上高座無人，一側擺了塌，上有幾個黑底碧葉番緞面厚墊，英歡正倚在榻邊，著殿門這邊。

喬妹眼角冰霧未散，恍惚間看過去，榻邊立著一個白袍男子，形立，邊帶笑，卻未看，只在看那塌上的人。

神思未斂時，就見沈無塵已在前拜了下去，口中恭敬道：“陛下。”

一怔，這纔回了神，慌忙朝右前方跪了下去，伏地埋頭，不敢再擡眼，怯怯道：“民拜見陛下。”

英歡挑眉打量，一襲料貴服重的冬在上略顯鬆，肩窄含，頭得極低，看不見臉，只看得清於額下的手在。

瘦且弱，膽魄俱無。

英歡輕掀長睫，這子看來如此普通，究竟是哪點引得狄風這般相待？

心中略奇，倒真想看看這子是何風致。

揚袖，輕輕一擺，“平罷。”

喬妹伏於地上不敢，沈無塵在側彎下，低聲對道：“不要怕，起來罷。”

喬妹心在撞，聽見前方子那中含威的聲音，竟作怕，好半天才掃袖收手，擡起頭來。

一雙眼含怯帶懦，眨了眨，才擡睫朝前去。

英歡看著擡頭，看著睜大了眼睛，自己不覺一怔。

這子的眼，看起來是這般悉，仿若湖海相，靜疊，剛有錯。

原來竟是如此……

喬妹著前子，愣了又愣，隨後大懼，眼一，便又低了頭，再不敢多看一眼。

那張緻的面孔，那風華纏周的氣勢，那個人……

竟會有一同自己相像。

只覺心跳得要撲將出來，心底有細小的咯噔一聲，好似什麼東西裂開了條，依稀進些，照清了先前想不明的事。

原來如此。

喬妹呼吸了一瞬，鼻尖忽然酸起來，跪在地上的膝蓋冷得疼，手足無措時卻又聽見道：“起過來，讓朕仔細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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