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似利石劈浪，帳中諸人統統沒了反應，人人均似石雕。

靜得出奇。

英歡攏在袖中的手了一下，眉蹙心震，紅脣微啓，卻說不出話來，只是僵怔著，看著他忽明忽暗的雙眸，心頭陡然火起。

他心中此次作的又是什麼打算！

賀喜目沿帳角自前逡巡一圈，將啞口無言的兩軍將領掃了個來回，角忽而揚高了些，笑痕深深，低聲道：“都不開口，是無異議？”

還是無人說話。

若果驚詫之似戟能戰，這帳中諸早已被十數大將的眼劈了個碎。

他瞥一眼側幾將，笑意漸斂，冷聲吩咐道：“若無異議，便都退下。”

幾人鎧甲輕響，回神之時張口駁，可一上他那笑若非笑、聚寒攝人的目後，便都不敢在邰軍將前犯而諫，只能眼帶怒氣掃過英歡及對面諸將，忿然退出帳外。

方愷僵立多時，此時才遲遲轉過神來，忙朝英歡走過一步，急急開口道：“陛下……”

“退下！”英歡背斥道，聲音亦寒。

爲邰東路軍之主帥，與鄴齊相議四個時辰都定不下帥位一事，平白讓無，此時還多什麼話！

方愷面黑無言，今日與鄴齊相峙不退當歸咎於一己私怨，雖知賀喜貴權重，鄴齊大軍非他之令不可。而邰軍中上帥下將無人能統其軍，可卻是無論如何都忍不得讓邰全軍盡聽命於賀喜一人！

非他一人，放眼邰東路大軍，何人願聽令於鄴齊之帥！

初聞賀喜提議，要英歡爲二軍主帥。只覺神魄似被驚飛，萬不敢想像英歡何能統軍爲帥，亦不敢相信鄴齊諸將會無異議！

可，若使他於眼前二人之間擇一爲帥……

不躊躇起來。(電腦閱讀

他低頭，向英歡襦長擺上的細碎垂蘇，默了片刻，才道：“臣於西面中軍帳中等陛下。”

英歡不亦不語，後幾將隨方愷退帳。簾掀風，吹長尾紗，清妃之蔽過腳下深赭氈，嬈制剛。

賀喜坐著，看，褐眸淺淺泛，自襟前一路至足下，再移上去，迎上火中含怒的目，刀脣一彎。“過來。”

英歡聽得帳外腳步聲遠去，驀然作怒，盯著他道：“兩軍合伐定帥大事，也容得你兒戲一般胡言語？！”

他挑眉。一直扶在案上地手收回膝上，隔了半晌又向，低聲笑道：“何以見得我是胡言語。”

英歡冷然一瞥他案上帥印，心中憤恨難忍，“若非胡言語，怎會說出讓我爲帥之辭？！試問鄴齊大軍上下，何人願聽我令？！”

休說鄴齊大軍，便是邰東路軍中。諸將也不過是懼畏天子之威，誰肯信一個從未統軍謀戰過的子之策？！

賀喜利眉陡揚，定定道：住的眼，角又彎，“我肯聽你之令。”

窒住，一時呼吸不得。七魂六魄都被他攪飛了。

他肯聽

鄴齊全軍上下惟他是從。他既是肯聽，又有何將何卒敢不聽？！

才知他竟真不是胡言語。竟真是了此念。

然此役非小戰，將兵之命更非螻蟻，未有帶軍謀戰之歷，又何敢銜領兩軍，統號施令？！

“你瘋了眉尖攢蹙團，袖中雙手冷得麻。

他低笑，目溫溫罩著的臉，“邰大軍肯否遵我爲帥，你自己心中清楚。單方愷及於林三人，哪一個願將麾下將兵之命付託於我？”

不顧軍迫，定帥之議寧可拖僵四個時辰，都不許他爲兩軍之帥，邰將領對他恨意深濃不可消，他自是明白。

英歡眉頭不鬆，冷聲道：“便讓方愷統領兩軍，你爲何死活不肯？”

賀喜臉微變，看半晌，才道：“方愷爲帥策兵伐謀，你能信得過？”見眼裡泛火言，又跟道：“以他過往戰歷，不過將能同我手下驍悍之將持平罷了，撇開鄴齊軍中不論，單是我，就斷無可能從他之令！”

暗自咬牙，雖恨他看低邰主帥，卻也不得不承認，狄風逝後邰軍中無人能挑其樑，方愷雖可暫軍心，卻哪裡能比得過他！

若使賀喜爲帥，則邰軍中不服其令；若命方愷爲帥，則鄴齊軍中不屑其謀。

兩難之地，何以拔沼而出……

眉眼低之間，心中恍恍又起一念。

正要擡頭，卻聽他已先開口

“休要說兩軍各自遵帥爲令之言，”他看著，仿若知道要說什麼似的，“此一役與上次不同，非東西兩面襲營相夾，而是合軍共謀巍州一地。千里遣將調兵，西上阻中宛之援，南進攻南岵之部，東躍斷退逃之路，北踞守戰利所得，其間若有一二差池，便是伐巍不而徒守自困地結果，兩軍二十萬衆將兵，非聽一帥調令不可！”

條理清晰，言之鑿鑿，無可駁之。

英歡心中微頹，眼中怒火也消了不，兀自掂量了一番，又擡眼去看他，著眉道：“我不懂兵事，如何能爲兩軍主帥。一路看文學”

雖知此言令無，卻也掖藏不得。

賀喜聽了，眉峰緩緩而平，眼中灼亮，角笑意漸濃。

心生惱意，以爲他是要嘲弄，正待作時卻見他忽而推案起。玄袍落膝，大步朝走下來。

寬肩，人似奇峰而峻。

心忽而有些慌。

不朝後退去半步。

賀喜在前站定，低頭看的眼，面上浮起一玩味之意。聲音啞了些，開口道：“我教你。”

他教……

英歡雙頰唰地飛起兩片紅霞，袖中雙手互掐，腦中陡然升現出的是……開寧行宮那一夜，他教。

他目挪至微微泛紅地耳珠兒，眼裡一點點黯下去，低聲又道：“……真是什麼都要人教。”

眼前諸景嘩嘩閃過，雪夜棋桌。冰涼白子，在他上不休，耳邊就是他這話。

英歡臉龐躁熱無比，中怒火在燃，猛地擡手朝他臉上摑去，咬牙道：“當真下作！”

雪腕被他一把鉗在掌中。

高懸在側。

賀喜偏過頭，又下來一點，眸間火星跳，角彎彎，聲音低低。“在論兵事，你卻想到哪裡去了。”

千般湛心，萬般蠱。

手腕被他攥得生疼，掙也掙不開。耳邊聽著他這話，這聲音這語調……渾上下都不自在起來。

他火亮雙眸就在眼前，上微塵之味涌在鼻間，玄袍襟邊袖口金線相纏，熱燙呼吸搔得耳都在。

心中雖無法原諒他，卻仍然記得他。

真真切切，深深刻刻。

他掌勁稍鬆，長指一展。沿著腕間挲而上，最後握住纖細的手指，慢慢了一。

指尖瞬間熱變紅。

咬咬脣，憤然轉，使勁將手從他掌中出，挽便要走。

腰間忽而一。隨即又是一鬆。

頓住。低眼一看，就見襦環綬綢帶竟被他在後扯開。衫散，就將落地。

大驚之下，子被他長臂一勾，人就進了他懷中。

他脣在鬢邊，低聲道：“定帥之事還未議定，我還有話要說，你作甚麼急著逃？”

“你……無恥！”氣得要命，卻不敢胡掙，腰間鬆綢被他扯在掌中，雖未散落，卻怕他興起鬆手，讓遁無所遁。

他將往懷中了，溫熱薄脣沿著白耳廓輕輕過，覺出在輕，才又啞聲低笑，“……無心之爲。”

一手勾住，另一手將綢帶繞至腰前，而後雙手拾帶，探至下二寸，慢悠悠地穿過三片白玉垂環，而後下去，十指繞帶互錯，替系起。

可卻半天都系不好。

被他鐵臂在側箍著，不得走不得，眼睜睜看著他長的手指在前旋按，腰上下，白玉垂環輕而響，被他過的地方，皆起戰慄。

他灼燙的呼吸印在頸後，滿氣息將浸到了黑沉深淵之底。

縱是隔著，亦被他撥得渾。

心底恨意點點涌起，人卻漸漸沉淪，記憶回至最初兩相不知時地淺心懷，又躍至他大婚前夜那一晌鴛鴦夢同那一盞青玉合巹杯。

誓已誓，怎又會現如今這局面。

雖恨卻抑不住心底之，卻放不下背信之殤。

這滋味，太苦太難。

他手上作停下，緋衫涼，紫帶慢拉至腰後，最後打了個結，手也鬆開，低聲道：“謀策在我，施令由你。”

耳中輕囂，聽清了他這八個字，先前心中旖之思瞬時盡彌，驀然轉擡頭看他，半晌一笑而冷，“原來如此。”

他不在乎是否知兵會謀，只需能住邰大軍。

策由他定，令自出。

方愷爲帥，斷不可能聽他之言；惟爲帥，可使邰將心臣服，亦能聽他之謀而令。

只要他肯，鄴齊大軍便無一人敢作它言。

“經此一役，”他在後沉沉又道，“你纔可於邰軍中真正立威。”

驚而不言，未曾想他還替做了這打算！

他扯扯，負手於後，“你覺得如何？”

心底飛轉過千念，最後一止。

退離他前，垂眸又想了片刻，而後斜眉瞥他一眼，“倘是方愷及其餘諸將不存異議，此事可定。”

他點頭，眉黑眼亮，看朝帳外走去，又開口，低聲緩笑道：“既如此，那往後定是不得日日相擾了，”停一停，又道：“不得怪我。”

足下一頓，聽出他這話外之意，不由咬牙轉頭。

眸轉之剎，恰恰上他眼中黠頡微。

一時臉又熱，當下甩帳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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