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歡擡手一把推開他的掌，水彎長睫輕抖，瞪他一眼，佯怒道：“何統。”

“世間統……”賀喜低笑，好整以暇地丟下綢帕，以手撐膝，道：“你不喜歡？”

褐眸溫人，刀脣薄刃猶利。

垂眸，耳又紅，答不出，右手握了銀箸輕輕撥著碗中的飯，卻無心再吃，心底鼓非常，聲震人。

當是……

喜歡的罷。

難得一他之溫，然似今日這般共坐與食、相諧以對，往後又能得幾次。

經歷過太多殘伐、猜忌與峙難，點也一番冷。

縱是得此一人，舉案齊眉又將何待。

賀喜看半晌卻不見開口，眸一氳，手去一旁小盅裡拈了幾片茶葉，探過去開的脣，塞了三兩片進去，“若是不得羊羶腥之氣，嚼嚼這個倒能好些。”

指腹輕掃過的脣，心水汪涌。

默不作聲地嚼了幾下，茶葉香漸溢，口中異味一時盡消。

他著輕開輕合的紅脣，半晌才挪開眼，笑道：“纔想起，我帳中還有些許蒙頂甘，你若想要，我遣人給你送來。”

蒙頂天家貢品，千金難求半兩。

掀睫，進他笑意滿注的雙眼，腦中閃過那碧毫卷的茶針，不由輕嘆，“那蒙頂茶……”

卻也不知還能說什麼。

當日因茶識他；其後他輾轉兩將之手送與的那一小瓶蒙頂甘。不過只在那一夜飲過一回而已……

味道如何早已模糊，憶不起十之**；心間惟一清明地是，初見他時的撼魄一眼，以及其後那長長久久愈釀愈醇的……纏思之。

歡若平生。

這一生能這樣喚、敢這樣喚、願這樣喚的，不過這一人。

除卻他。心與誰付？

面如朗月初霽，稍一揚脣，輕聲道：“此地山澗清泉澈味甘，用來沏茶，正好。”

他無聲而笑，角令紋深

英歡眼波輕轉，見他一直未碗筷，不由挑眉道：“只勸我吃。自己爲何粒米不進？”

賀喜斂笑，低聲道：“人在軍中，一向只吃兩餐。”

微異，纖眉挑得愈高了，“爲何？”

他復又笑起來，道：“營中練、外出行軍，將兵力過耗，我只有進膳食，才能同，知道他們能撐到何種地步。不致下不恤之令。”

訝然，心底驀。

知他統軍帶兵定非閒適之君，卻未料到他擁一國之重，卻對自己如此苛責。

怕是此言說出去。天下也沒幾人肯信。

莫論天子之尊，便是尋常將領，又有幾人能做到像他這般！

鄴齊國之上下，政外兵，十三年來全仗他一人扛持，該是怎樣辛苦難耐，外人誰能會得了？

偏他一副萬事不摧，鐵骨錚錚之樣。縱是傷疲，也作雲淡風輕之態。

英歡看他，水瞳凝亮，並不勸他進食，只點點頭，輕輕道：“知道了。”

知道了。他的事其實有那麼多。都不知道。

賀喜眸深人頓，半晌又道：“算不得什麼事。你……”

帳外金鈴叮叮作響，有人來稟，“陛下。”

轉頭看向帳簾，聲音作冷，“何事？”

守衛在帳外低聲道：“東面營中來人，說是隨駕醫，請鄴齊皇帝陛下回帳換藥。”

英歡人怔心僵，擡眼便去看他右肩。

先前見他右臂活如常，以爲他傷已好，竟不知還需日分幾次換藥。

憶起先前見他傷泛黑，那日又被以劍相抵、捅撞之數不知何幾，抱滾落山坡之時以傷臂護周全……

不皺眉，暗歎自己心，傷重如彼，怎會這麼快就痊癒。

賀喜聞得帳外之言，眸忽而一深，轉瞬又亮，慢慢起站穩，看道：“三日後兵，鄴齊軍中雜事亦多，便不特意過帳看你了……若有它事，可來找我，或者遣人代言。”

見他轉走，不由起住他，不放心道：“你這傷……當真無礙？”

他回頭，衝擡擡右手，笑得直侵人心，“當真無礙。”

英歡無言，但看他利落甩帳而出，久久才坐。

擡手去一旁瓷盅裡拈了幾片茶葉出來，放在掌間，慢慢地捻了又捻。

此次若能一舉伐滅南岵殘部，定當調兵北上，直搗燕朗大軍一部

爲狄風報命之仇！

大曆十三年四月二十八日，二軍合伐巍州。(手機閱讀）

是夜，帝自誓師於闌倉山北，五將分領二十萬兵馬，南下巍州。

夜裡山風輕緩，天空皓月獨，不見星。

英歡夜未眠，獨自在帳中映燭而思，時不時地拿鏨花銅細挑挑燭芯，心不在焉地盯著手中書卷。

聽著外面營中士兵們低語喧譁聲漸漸小了，戰馬蹄踏營道之聲答答作響，才知上將下兵都已吃過飯，將開始整軍。

終究是放不下心來。

扔下手中薄冊，去帳中將衫換了，著一紺青窄袍靴，也未滅帳燭火，便快步出了帳。

遠遠便見各營指揮使縱馬馳道。吆喝著讓士兵們檢查甲槍駑。

先前戰馬低嘶聲現也漸沒，匹匹口中都被塞了木枚。

英歡揮手將帳外幾個軍士兵斥開，彎過帳柱，往後面不遠曾參商地獨帳走去，十步不到便見西面銀甲於夜中一閃。轉頭去看，辨出是方愷。

不由停下。

方愷幾大步奔過來，衝道：“陛下！”

微一晗，打量他一番，“二軍五將同時出兵，你在外需得斂斂脾氣，莫要因一己之私怨而誤了大事。”

茫茫夜中，看不大清方愷面上神。只是半晌後才聽他在前低聲道：“臣謹尊陛下教誨。”

語氣帶恭存敬，與從前那一人大不相同。

淡應一聲，也未多言，著他整軍帶去大營北門，自去後面曾參商帳中，遣走了外面守兵，並沒著人去傳，直接揭簾。

裡面燭火通明，曾參商著絹布甲，正彎拉扯靴上卯帶。聽見後響，不躁然扭頭回，見是英歡親至，不一愣。隨即慌忙直站好，“陛下怎麼現下來臣這裡……”

英歡看束素面，眉梢斜揚，一副心生向遠之姿，不由微笑，道：“你要隨軍南下，朕來看看你。”

曾參商支吾一聲，兩隻眼睛亮晶晶的。眨了眨，又道：“方將軍人很好，陛下不必擔

英歡眼眸微瞇，對著燭看地臉，如此年輕，卻又倔強。心底一嘆。口中道：“朕雖命你爲監軍，可並未讓你陷陣殺敵。此次隨軍只消做好份之事便可。萬莫於戰中逞強。”

倘是曾參商於疆場上稍有差池，沈無塵那邊又該如何待。

曾參商腮邊微鼓，似有話說，可憋了半天才小聲道：“臣知道了，陛下放心便是。”

英歡笑了笑，道：“朕留於營中，除了放心也別無它法。”

曾參商一咧，飛快彎將長靴綁好，回拿過近長弓，又背了箭，衝英歡行了一禮，“那臣走了。”

英歡低眼，淺應一聲，看從前大步邁過，出帳揚風，意氣風的模樣竟有一像十多年前的沈無塵，不由笑了又嘆。

帳外人行馬疾，踏飛營道塵土一片，灰青夜，人在營中都能到腳下在震。

待外面沒了聲息，英歡才又出去。

空敞敞的大營間甚是清冷，只有北面遠傳來的錯甲之聲漾起一生氣。

轉朝北看過去，兩軍千帳連之不盡，帳角如雨線一般，一路沒漆黑夜當中，只有極盡目力所之可見有點點火星。

是賀喜在爲二軍五將諸校誓師。

耳，遠高喝甲震之聲隨風飄過來時已淡得聽不清。

站著不，不多時便聽得山地搖地一聲吶喊杳杳傳來，而後北面火星漸漸遠去，幾瞬之後便再也不見一亮，夜盡漆黑之。

蹄踏風人如劍，二十萬大軍齊齊將！

風雖不寒，可上竟是莫名地冷。

英歡啓脣吸了口山風，慢慢轉，大步走回行帳，進帳後拾了先前扔下的那書，放好，熄了外帳燭火，進帳歇息。

並未寬，就這麼躺在榻上，靴底一下下磕著榻側木緣，彈指算著時間。

五更已過，人竟是一睡意都無。

不知過了多久，帳外天是一夜最黑之時，心始終還是落不至底，在腔忽上忽下地跳個不停，愈張不安。

猛地起坐起，手扣在榻邊，攥了一把，而後下地，飛快地出帳，往東面大營走去。

非見他一眼不可，否則心不能安。

一路疾行，東面竟是靜得詭異，往常兩營相匯的鄴齊守兵也不見，看見遠中軍大帳中，才知他人已歸帳。

英歡近帳，四下打探，卻不見可通傳之人，遲疑了一瞬，便直直上前起厚簾，走了進去。

半步將，擡眼看清裡間之象，人一下子生生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