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遠方一聽清，臉便瞬時黑了一片，手猛一攥鞭，冷笑道：“他白丹勇逆膽潑天，竟敢私帶太子城，莫不是不想要命了？！”

隨駕幾個小黃門均是深諳宮中之事的人，知道謝明遠當年總領殿前侍衛班時，白丹勇不過是殿前司外班直的一個小衛，雖時過多年，白丹勇而今已是殿前親衛，又深得二皇寵信，然面對謝明遠，幾人卻不敢替他分辯一辭，均是相覷抹汗，不知如何去答這話。

當此之時，那喚作娉娉的小孩兒偏又在後大聲哭嚷道：“纔不是呢！是太子哥哥騙大家說他要下車小憩，趁人不注意時就自己騎馬跑走了，白侍衛見來不及擋，才也騎馬去追的……”

謝明遠面愈不豫，回揚鞭，指向太子車駕，咬牙道：“護駕諸衛都是廢不？天家鹵簿儀仗之中，任一個小孩子大哭大鬧，何統！”

衆人見他怒，不由窘然，可車駕之旁數人均是不，只低了頭，由那小孩兒繼續在鬧。

一個小黃門忙上前來，對謝明遠低聲道：“謝將軍，此次護駕諸衛之人，大多都是當年隨皇上親征的東路軍中調去中的……”

此番話說得是暗語藏意，而不辨，非當年經事之人不解其意。

謝明遠半瞇了眸子，稍一轉思，便乍然明白過來當年邰東路軍雖是英歡麾下直隸親軍，然上下軍務卻是由方愷與曾參商同節，因而東路軍中的將兵們也算是曾參商舊部。敬服於亦在常理之中，而今遇著同沈無塵的兒，自是護讓有加，又怎敢出手相制。

他不由冷哼一聲，對那小黃門低聲道：“他們有所顧忌。我卻不礙曾參商地面子！”說著。便幾大步上去，走到車旁。長手一一抓，便將那小孩兒拎了起來。皺眉道：“若是再這般胡鬧，當心我將你丟在這兒不管！”

周遭皆是倒吸氣的聲音，卻也無人敢來攔他。

唯獨車中那個小男孩兒面不驚，小抿起，兩眼直著謝明遠。端的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小孩兒被他這一聲低吼唬了一跳，竟瞬間止了哭腔，可才過了幾剎，便在空中瘋狂扭起來，兩隻小手去扯謝明遠的束，小含糊不清大著：“你……你膽大！回頭我……我要我爹爹參劾你！”

謝明遠眉皺越深，不解似沈無塵那般儒流之人怎會教出這樣地兒，定睛看去，就見這小孩兒臉上分明沒有淚痕。兩隻大眼烏溜溜地轉。顯見方纔是蓄意滋鬧，哪裡是真哭！

小撅著。臉側鼓嘟嘟地，見掙不休，不由又眨了眨眼睛，索朝前一趴，四肢全上謝明遠，將他粘得的，再也不。

謝明遠氣結，這輩子本就沒同孩子打過道，頭一遭便遇上這麼一個角，本威，不料卻吃了個生癟，當下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反手將抱在懷裡，橫眉看向後面低聲憋笑地衆人，怒道：“都愣著作什麼？起駕城！”

劉覺自乾德圓年之後便調至他帳下任副，十年來未曾見過他怒若此，知他此生最恨於天家潢威蒙塵之人，不由上前低聲勸道：“還是孩子，又都是太子邊的人，將軍莫要……”

車中那青袍小男孩此時方悠悠起，竟是有模有樣地衝謝明遠躬了個禮，稚聲道：“我姓沈，雙名知書，家父乃當朝中書令、太子太傅、集賢殿大學士沈無塵公；舍妹沈知禮不懂分寸，方纔頑鬧略過，衝撞將軍之亦非其本心；久聞家父有言，謝將軍忠君護國，多年來軍鎮一方，實乃國中不可多得地忠臣良將，還謝將軍念在與家母曾於軍差過，且恕了舍妹此次之過……多謝將軍了。”

他聲尚，一雙眼通湛亮，小模樣煞是認真，口中之言堂皇有加，令在場衆人都怔了神。

誰都沒料到一個六歲娃娃能說得出這一番話來！

謝明遠尤是怵，怎麼都不敢相信眼前這男孩與懷中這孩是一胎同胞的兄妹這二人除了長相，還有哪一點像！

然他驚訝歸驚訝，聽了那一番輕言好話，心中怒氣不由降了七八分，眉頭也舒開些來，走過去，將懷中小孩兒重新放進車裡，面作僵道：“且多聽聽你兄長的話！”

小孩兒胡小胳膊小，坐穩後才仰起小臉，冷不丁衝謝明遠做了個大鬼臉，然後飛快地掀了車簾下來，躲在車裡，再不出來。

謝明遠額角一陣陣痛，使勁握住拳，拼命忍住想上前管教一番的衝，回厲聲道：“起駕城，先至潁國夫人府，而後再隨我便服搜城，將太子尋出！”

衆人皆應了下來，此一番折騰已近小半個時辰，想來太子已在城中多時，當下無人再敢耽擱，紛紛上馬，又著駕夫儀仗起行城。

謝明遠待看著行仗之列蜿蜒前行，才微微一鬆眉頭，然眼底卻漆黑一片，一想到往後數日要同這倆孩子在一起，心中便是搐。

前方車駕緩行，微有顛簸，車簾黃旒左右輕晃，有沿自外泄，照得車中兩張小臉忽明忽暗。

沈知禮趴在車簾前朝外張，臉上早已不復先前那天地不懼的神，良久才扭過頭，衝沈知書咧咧，“哥，你方纔怕不怕？“

沈知書也早無了一臉淡穩之，小手忙著拭汗，口中小聲道：“當然怕了……那謝將軍可比傳聞中地嚇人多了。一張臉黑得像什麼似的，我……我方纔險些就說不出太子教我背地那些話了……”

沈知禮小心翼翼地坐過去，展了展小上的褶痕，用手支著下，小臉上笑意盈盈。儼然貴宅千金模樣。亦是小聲道：“哥，若爹孃知道我與你在外胡來。還不知會怎麼罰我們呢……”

沈知書苦著小臉，抻了抻袖子。道：“太子有令，你我豈敢不從……再說了，爹爹亦說過，在外一切都要聽太子的……到時回京後只消搬出太子來做擋箭牌，爹爹便無論如何也說不得什麼了。”

他起窗側垂簾。朝外稍一番，小眉一皺，臉上又有些不願起來，口中嘟囔道：“太子定是一早就知道那謝將軍那麼兇嚴，才你我在城外將他纏住，好方便自己無贅進城，去看那些花花奇聞……”

沈知禮抿脣小笑，嗲聲道：“哥還不是因太子說了，若今日肯行此事。將來便讓管崇文館的劉大人許你館閱書麼……”

沈知書小臉一下漲得通紅。不甘示弱道：“你不照樣是因太子說，會勸皇上讓娘允你習騎馬……才答應的。”

沈知禮癟癟角。不再與他鬥，自去一旁倚著車板，過窗簾細朝外去。

依稀可見遠高牆城郭，其上涼城二字灰礪染塵，蒼肅森威。

一鳴樓大堂熱鬧非凡，正晌午時分，又在繁華街角，往來吃飯之人滿滿坐了樓上樓下，鮮餘空位。

二樓雅間兒邊上，靠窗一排有幾桌散座，雖不像雅間裡那般清靜無擾，卻也不似樓下那般鬧哄哄地，讓人意躁。

有茶博士在桌間賣小聞故事，看見窗邊有人衝他招手，忙小步快走過去，將人飛快打量了一番，方笑著道：“這位公子不是涼城人罷？”

白丹勇點了下頭，面微，也不多話，只是道：“我家小公子想聽聽這涼城中地趣事，你撿幾件來說說。”說罷，往那茶博士手中放了些碎銀。

茶博士一驚，眼見這人著普通，出手卻是如此大方，不由陪了笑，側往一瞧，就見他後坐著個十來歲地年，錦顯貴，卻是而不，當下更是小心起來，道：“敢問小公子想聽什麼樣地？”

年斜眉清俊，後玉簪水潤蒼涼，端坐於椅上，背脊直，聞得這話，方一撇眸，看向那茶博士，薄脣輕開，“聽說涼城原爲南都，現如今仍留行宮？”

茶博士看他雖是年，可開口之言卻著老，不由大著膽子擡眼去瞧，就見那年面容罕俊，墨眉褐瞳，瘦頷薄脣，只是右眼前系擋了一片黑布，不知是何因以致獨眸，心中不略惋惜，可面上卻不敢分毫，只連忙垂眼答道：“涼城行宮已存三百餘年，便是當今皇上亦曾駕幸南都，宿於行宮中過。”

年挑眉，顯是頗興趣，彎脣著茶博士，等他接著說。

那茶博士一下子便來了勁，笑著道：“若說起此事，那可是千古之傳想當年，皇上親赴涼城，犒前國鄴齊大軍，會平王於涼城以西三十里，而後兩人才誓盟締約，方有了此後萬代功業、我大平王朝今日盛景！”

年笑了笑，瞥一眼白丹勇，見他只顧低著頭，便對茶博士道：“你且詳說說。”

茶博士拾杯嘬了口茶，靠近了些，略有神地道：“看小公子像是從東面來的，自是不知涼城舊事如何。當年天下大，平王自領八千人馬破境而，皇上令已歿武國公狄公領兵助之，一舉將南岵十二萬大軍盡數剿滅，可謂瞻前籌謀，勇略無

“你說，平王當年是八千敗十二萬？”年橫眉，眼底湛，“可我爲何聽人說，是五萬對十二萬？且其時還有龔明德這等老將在後阻圍，不然斷無法敗南岵大軍。”

茶博士“咳”了一聲，一掂手中碎銀，仍是笑道：“小公子這就說差了……平王何許人也，那可是攻無不勝、戰無不克，沙場之名令天下諸國聞風喪膽之人，對付南岵區區十二萬庸兵，安用五萬人馬？再者，我還聽人說過，平王實乃神人，刀槍之本傷不了他分毫，因是這麼多年來縱橫疆場從未聞敗……”

白丹勇終是忍不住，擡頭止住那茶博士地話，輕輕擺了擺手，他退下，過了一會兒纔對年恭敬道：“殿下，萬莫輕信此種市井流言……”

年斂回目，挑眉道：“今日才知，與這些民間傳聞相比，沈太傅的那本野錄記聞倒像真的些。”

白丹勇苦笑，“……也只有沈太傅敢作此等逆書，亦只有皇上這等明主不治其罪。”

年不復多言，低眸去看桌上酒菜，拾箸稍嚐了嚐，才又道：“味道果與京中不同，想來若是去了遂，那邊吃食定又是別番滋味想起母皇曾說，時最遂津橋街市上的金黨梅等小食，我倒想有一日能去嚐嚐。”

白丹勇左右打量一番，見無人注意他二人，才低聲道：“殿下此來涼城已是大逾之舉，莫要再琢磨去遂的事了……”他皺眉一嘆，“殿下棄儀仗諸衛、藐謝將軍迎駕一行而獨城中，此事皇上及平王知道了，還不知會多大地怒。”

年薄脣微彎，“若是謝明遠護駕，定不會讓我隨意出這等地方，幸好此次帶了知書知禮一道來……”

白丹勇尷尬一笑，按了按腰間佩劍，道：“臣以爲，殿下還是在謝將軍未遣人來尋之前便回潁國夫人府，方是上理。”

才說著，就見先前那茶博士又在另一角與人在言，依稀可聞話中論及涼城行營前都部署謝明遠及潁國夫人英儷芹二人……

年不定眸側耳，恰聽見那茶博士低聲笑道：“……多年了，若說他二人之間沒個什麼事，涼城中有何人肯信？”

白丹勇心中一凜，忙道：“殿下……”

年卻已起，朝那茶博士走了過去，聲涼道：“你方纔說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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