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曼道不屬於兩勢力裡的任何一,要說的話他跟世家比較親近一點,卻終究不是一路人,謀反的事沒人到張揚,他得到消息就比較晚一點。魏王“兵諫”的同時,各方就開始全城戒嚴,袁老先生也被堵在家裡出不來。等到一切都準備好了,新君都選好了,喊大家出來哭靈的時候,他才被放了出來。
出來一看,黃花菜都涼了!現在不是抗議的時候,袁曼道急忙往大正宮去看靜。大正宮已經一片縞素了,袁曼道在宮門前下了車,一路哭大正宮。郭靖親自在宮門守著,看到他老人家來了,親自迎了幾步:“相公們都在政事堂,衛王、曹王、楚王都在,您這邊請,”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國事要。”
袁曼道剛纔哭得太用力,呼吸有點困難,大吸幾口氣問道:“眼下要做什麼?”新君都選好了,這是拿大家當佈景板了啊?
郭靖道:“大約是定諡吧,還有些善後的事兒,我也不太懂,您請。”把袁曼道給送到了政事堂。到了政事堂,衆人已經整裝待發了。袁曼道一眼去,大家已經跟他一樣都換上了喪服,再看鄭靖業跟曹王兩個拄著拐,其他人也熬得臉發黃眼圈發青。袁曼道上前便問:“眼下勢如何?”語氣中略帶指責,出了這麼大的事兒也沒人通知,能不生氣麼?
衛王道:“家門不幸啊!五郎這個小畜生!嗐!”
鄭靖業一副病容,一步三咳嗽:“聖上歸天了,好在理得及時沒有,袁公來了,咱們一起去正殿等消息罷,告祭太廟的使者已經出發了。”李嘉被派了這項任務,等他回來就代表著蕭復禮小朋友已經正式改到徐瑩名下,可以準備登基了。
袁曼道瞪大了眼睛,卻被韋知勉攔住了:“袁公,除了換了個聖上,別的什麼都沒變。新君聰慧謙仁,國家只會更好。”他一直是佈景板來的,這一回卻不得出來說些無恥的政治臺詞,誰當時葉廣學和魏王也當他是盟友,發佈告還拉著他一起蓋印了呢?他現在正於留校考查期裡,苦活累活他來幹,發表意見沒他的份。
袁曼道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你們就是這樣報答先帝的?”
鄭靖業又咳嗽了幾聲:“魏王謀逆,能有現在這樣的結果,已經是最好的了。依袁公說,還能如何呢?如今剛平,狄人正虎視眈眈,還要怎麼辦?”
袁曼道長嘆一聲:“罷了罷了。”跟著他們一起去了大正宮。蕭復禮已經換了喪服,小臉上滿是傷痛,袁曼道理所當然得認爲這是在哭他那個名義上的爹蕭令先。其實蕭復禮只是在難過,不能管親媽娘了,生命中就沒個“父親”,現在又認了個死人當爹。一夕之間世界了套兒,蕭復禮到的打擊過大。
顯然,蕭復禮的表現可以贏得很多人的好。
袁曼道的心路歷程可以代表許多人的想法,在最初的不滿、慌之後,都平靜地接了現實。眼看是鄭靖業、衛王、顧益純、李神策、李嘉、曹王、韋知勉一起出來,這代表了政治妥協,各方利益的代表都有了,惶惶不可終日者竟沒有幾個。連哭靈都哭得十分有秩序,除了十八郎因爲各種因素昏倒回家休養之外,一點子都沒出。
哭靈的間歇裡,這些人又會合沈晉等人商討著下面的問題。首先是蕭令先的諡號,以蕭令先之所作所爲,廟號是不要想了。就是諡號也不要想太好聽,皇帝的諡號,評價他一生的功績,很能現新政府的價值取向,諡號本就是一個政治信號。
打死政事堂也不會想誇蕭令先,不說恩怨,單就公平地說,蕭令先這個皇帝也做得很不好。鄭靖業本來想好了幾個一般的,連袁曼道都覺得用“質”字也可以。
衛王不肯幹,蕭令先是他侄子,人二了一點兒,但是對宗室還是不錯的,他希用一個稍好一點的字比如“獻”:“十七郎也不容易,他是一心想要國家好的人。”不想李神策的臭脾氣發作了,開了嘲諷模式道:“誰又不想國家好呢?而今只看結果,民怨沸騰、外敵侵擾,還養了一堆逆賊,殿下真要覺得他可憐呢,最多用個‘愍’!”
顧益純對此表示贊同,礙著衛王是他大舅子,他沒有直說,卻一徑點頭。要顧益純說,“厲”字纔是恰當。不想沈晉比他們都狠,直稱蕭令先名爲國主實爲國賊,必要用個狠一點的才行。杞國公本著蕭令先畢竟是他婿、諡號不好徐瑩將來也不好看的原則,贊同了袁曼道的意見。
沈晉固爭:“非如此,民心不安,恐朝廷再倒行逆施!這一次是清君側,下一回就要直指公等了。”
衆臣商議不決,鄭靖業道:“把大家擬的報給皇太后和聖上,請兩宮決斷。咱們再議一議這詔令要怎麼寫?”
鄭文博這個中書舍人的水平顯然是不夠的,蔣卓又臨時寫了一篇作文。幾人頭頭的研究,主要是李神策、顧益純、鄭靖業三個人來修改。蔣卓從幾個方面論述了新君的方略,與民休息,剪除臣(主要指樑橫),在提到蕭令先的時候,說他“不幸”、“爲小人矇蔽”、“聽信讒言”,是樑橫害了他。樑橫的錯誤被放大,說他教唆蕭令先“剛愎自用”、“不納忠諫”。
必須說,蔣卓這是留了口德了。李神策提筆於“剛愎自用之後”添了一句“嬖於寵,罔顧禮法”。衛王兀自氣憤:“人都死了,何必如此作踐於他?”眼睛只管看向鄭靖業。
鄭靖業苦笑道:“我倒是想誇,可誇什麼呢?十七郎從登基開始就要追諡生母爲後,又用樑橫爲,括括出五路反賊……唉!”
李神策脖子一揚:“相公說的俱是事實,如此還能誇讚,朝廷真無恥也!”
這年頭大臣就是這麼氣的,據理力爭呢。
衛王看看他兄弟曹王,已經聽得兩眼發直了,再看看他妹夫顧益純,明顯不站在他這一邊,發現他看了過來,顧益純道:“報與皇太后、聖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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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瑩之母蕭氏是在蕭復禮被過繼之後纔得到消息的,此前丈夫、兒都在宮中,也只能乾著急——事發展得太快了,徐瑩一回京就宮,說不兩三句就把蕭復禮給定了下來。但是聽兒事後說“大郎與生父不親,沒有後患”,蕭氏也頗爲滿意這種做法。
此時蕭氏、衛王妃、曹王妃、鄭琰都在昭仁殿裡看蕭復禮,榮安郡太夫人也在,在說著些閒話,什麼不要太累了,你眼睛都哭腫了一類,又說蕭復禮真是“純孝”。徐瑩聽了滿意,口上卻說得很輕淡:“這樣便好。”蕭復禮依著徐瑩坐著,好像有些倦了,半靠著,徐瑩著他的頭髮,兩人倒真有幾分像母子了。
外面又報政事堂諸人求見,榮安郡太夫人走避,其餘三人留下來陪鄭琰。
又是一番坐次調整,人裡衛王妃坐了首席,底下依次是蕭氏、曹王妃,鄭琰主往最後一個坐了。男人則按照政治排名而坐,徐瑩問鄭靖業:“相公此來所爲何事?”
鄭靖業就著坐姿轉回道:“臣等議擬了諡號,尚小有異議,請娘子與聖上決斷。”
蕭復禮還沒上學呢,能知道什麼事?事就落在徐瑩的手裡了。
徐瑩把蕭令先恨得咬牙切齒。本來人死了,有什麼不好也都過去了,回憶起來也都滿滿的是他的好,千不該萬不該,蕭令先的喪禮,孫氏、尚氏、蔡氏都要出席。徐瑩作爲一個出嫁前完全沒有做好與別人分丈夫的準備的人,恨勁兒又翻騰了上來。事已至此,也不折騰這三個人,卻又把蕭令先咒了又咒。
徐瑩一邊看,衛王一邊說:“先帝歸天,人死爲大。”杞國公也贊同:“先帝是太后的丈夫,先帝得惡諡,於太后有何益?”李神策心說,給你三分你就要開染坊了,意思意思就得了,真以爲你閨當了皇太后就能說什麼就是什麼了啊?蕭令先是怎麼完蛋的,你還記不記得?
徐瑩這個傻閨跟爹想的完全是兩回事兒,自從出嫁,就制於“丈夫”,怎麼蕭十七死了,還要對管東管西?頭一扭,看向鄭琰:“我聽說諡法從來是寫實,做得好就得諡,做得不好就得惡諡,是也不是?”
鄭琰道:“是爲後來者之戒。”
徐瑩滿意了。
蕭氏心說,你這倒黴孩子,幸虧十七郎死得早,不然就你這脾氣,吃虧的事還多著呢。
衛王有些生氣,這侄媳婦兒也太過了些,一力相爭。這個時候袁曼道已經悟出來了,大家都討厭這個皇帝,衛王所爲,也只是因爲先帝對宗室算和氣吧?徐瑩爭不過衛王,但是有幫手,沈晉外掛全開,眼看外甥外甥很難平反了,他怎麼也要削一削蕭令先出口氣。沈晉也看出來了,沒人願意給蕭令先臉上添金,他更肆無忌憚,也是藉此給想趁機踩沈氏拿好的人以震懾。
大多數的人結婚之後,整天跟鍋碗瓢盆、家長裡短打道就很難再保持原有的文化素養,徐瑩聽得腦仁兒生疼,可又不能髮脾氣,在這件事上髮脾氣是沒有用的。衛王還是夫家叔父,更要尊敬一二。尊老這一條,徐瑩做得還是不錯的。
這羣老男人吵得實在頭疼,索把任務派到了鄭琰頭上,對鄭琰道:“你給他們說!”
衛王瞪向鄭琰,鄭琰也不怵他,微傾:“殿下,娘子的意思是,不文過飾非,也不言過其實。”言下之意,還是要清算。
衛王臉鐵青,他本不是個樂意爭執的人,既事實他也認了,但是他不能容忍蕭令先一個害者到這樣的待遇。到了後來,就是蕭家中含的剛強因子難得地在這個老男人上發了,非要爭出個結果來不可。
鄭琰不管他臉有多難看,也不管衛王妃已經要站起來了,還是穩穩坐著:“殿下,聖上——您的侄孫,他在看著呢,他才七歲,正是在學著做的時候,您要教他什麼呢?證明先帝的做法是對的?告訴他引起的做法是對的?”
衛王倒吸了一口涼氣,一時沒有辦法反駁,被鄭琰換概念功——蕭令先的想法是不是好的姑且不論,他是敗在能力上,有些事,比如括,他還真沒做錯。
徐瑩很滿意地點頭:“就是這樣,咱們再經不起又一場變了。大郎還小,要好好引導才行啊。”
衛王被鄭氏忽悠**說得暈了,臉仍然不好,礙於鄭靖業的面子,他沒跟鄭琰多計較,改說這草稿:“諡不惡,也行。可這詔書,是以聖上的名義發的,子不論父,怎麼可以措詞狠戾?”
徐瑩道:“草稿呢?我看看。”邀鄭琰一起來研究。
鄭琰到“爲小人矇蔽”的時候,忍不住笑出聲來,這不就是明指著蕭十七親小人遠賢臣,是個昏君麼?徐瑩乾脆把任務都給鄭琰了,鄭靖業等也不作聲,他們發現了,跟衛王用同一個波段去想問題,那是找。除非殘暴到把衛王也人道毀滅了,不然你就繞不過他去。不如把他給鄭琰來對付。
鄭琰很快接過任務來,頗爲和氣地道:“先帝畢竟是殿下的侄子,且聖上新登大寶,也不宜總是糾纏舊事,要把眼放長遠,凡事往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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