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二月之後,便是春日。風雪漸,漸現和風細雨。
青龍節過後,一場春雨淅淅瀝瀝落下,縷縷,就像懷春的孩,語還。臨海而,白霧茫茫,一片汪洋都不見。
李玄都給李太一和司徒秋水安排好相應差事之後,也把陸雁冰留在了清微宗。雖說陸雁冰不能越過李非煙去,但在三個年輕人中卻是佔據主導地位。大概來說,如今的清微宗由李玄都、李非煙、張海石三人主導,就像一個三角,以李玄都爲首,張海石和李非煙爲輔。李玄都特意安排的三個年輕人,同樣是一個三角,李太一對應張海石,司徒秋水對應李非煙,陸雁冰對應李玄都自己,以陸雁冰爲首,另外兩人爲輔。這讓陸雁冰十分滿意,暗忖師兄還是向著自己的,這纔是親哥哥呢。
李玄都決定之後,陸雁冰負責相送。
臨別前,陸雁冰還是忍不住道:“棲霞山位於齊州陸,距離社稷學宮和聖人府邸都不算遠,若是生變,只怕是兇險難料……”
“在此之前,不止一個人對我說過‘聖主不乘危而徼倖,萬乘之尊不不測之地’的道理,雖然我不是帝王之尊,但卻是如今道門的關鍵人,若是我遭遇不測,道門又有四分五裂之憂。”李玄都打斷道,“我知道這個道理,不過我來問你,如果你是龍老人,你會如何做?”
陸雁冰陷沉思,其實也設地地想過這個問題,龍老人在二次帝京之變後應該如何破局,如何遏制或者抵擋道門?
可想來想去,發現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重複當年擊殺大師兄司徒玄策之事,若是能將李玄都置於死地,以至於偌大的道門羣龍無首,再次陷到四分五裂的境地之中,那麼儒門就有轉機了,哪怕儒門青黃不接,也能繼續挑道門鬥,維持平衡。而沒了道門支持的秦清,再想要主中原,就不得不與儒門談條件了,也不得不向儒門妥協了。那麼就算是改朝換代,這天下也還是儒門的天下,還是士紳們的天下。
陸雁冰心中嘆息,不怕師兄是一時糊塗,就怕師兄把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最後到頭來卻是聰明反被聰明誤,糊塗人還能勸一勸,聰明人卻是勸不得。
因爲但凡聰明人大都自負,他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應該做什麼,應該怎樣去做,一旦有了想法,就會付諸於行,難免一意孤行。
陸雁冰沉默了片刻,緩緩說道:“這是一場霸王夜宴,他們會藉著這次和議,試圖將師兄置於死地,使道門大。只有這樣,龍老人才能火中取粟,中取勝。”
“好一個中取勝。”李玄都點頭說道,“龍老人想要贏,就要攪棋局,只要我還活著,棋局就不了,所以我的生死是關鍵。”
陸雁冰不知何意,只能說道:“龍老人肯定是有備而來。”
李玄都說道:“師父飛昇之後,僅以修爲而論,龍老人大概是如今的天下第一人,還要高過我、秦宗主、澹臺雲。可龍老人也不是一劫地仙,未曾高到讓我沒有勝算的地步。”
陸雁冰微微低頭,明白師兄說的是什麼意思,近百年以來,真正做到以一己之力逆轉大勢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儒門的心學聖人。在心學聖人之後,哪怕是地師徐無鬼,也只是行百里者半九十。
龍老人的境界很高,可是還沒高到地師的地步,更遑論是心學聖人了。而且李玄都的修爲也著實不算低,勝過了有意留手的李道虛,已經超出當年的司徒玄策許多。
龍老人想要殺掉李玄都,也定是千難萬難。
陸雁冰皺眉說道:“即使如此,師兄也無需行險親往棲霞山,師兄是未來的道門大掌教,只要坐鎮蓬萊島,龍老人能如何?儒門又能如何?本不能奈何師兄分毫。師兄也曾說過,大勢終究是在我們這一邊的。”
李玄都並不否定陸雁冰的說法:“你說的沒錯,只要我在蓬萊島,他們就奈何不得我。可是我同樣奈何不得他們。”
陸雁冰一驚,證實了自己心中的猜測,原來師兄是打算以自爲餌,釣起龍老人這條大魚。
只是有一點陸雁冰還沒能想通,龍老人年事已高,如果不能渡過天劫,那麼就只有飛昇離世這一條路可走,他想要在離開人間之前除去李玄都,爲儒門最後盡一份心力,這一點說得通。可爲什麼師兄也要選在此時出手,非要在這個時候與一個將“死”之人較勁?畢竟對於人間而言,無論是飛昇離世,還是魂飛魄散,都與死了差不多。
李玄都看出心中所想,說道:“我答應過師父和二師兄,大師兄的仇是一定要報的,往深了說,師母也是因此而死。雖說我無緣得見大師兄一面,與大師兄之間的也談不上刻骨銘心,但僅僅是爲了報答師父和二師兄的恩,也不應放任龍老人從此逍遙天上。”
話說到這個份上,陸雁冰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了。不過陸雁冰還是覺得此舉太過冒險,就算師兄有不爲人知的後手,可師兄畢竟不是距離一劫地仙只剩下一步之遙的師父,而且龍老人也並非是孤一人,他還是事實上的儒門首領,以龍老人本的修爲和儒門的雄厚底蘊,又怎麼殺得掉?
雖然陸雁冰本的境界修爲不高,但因爲師承的緣故,見識相當不俗,對於長生境的修爲有一定的認知。而且據李如秀所言,儒門之人已經向聖人府邸借取仙“素王”,毫無疑問是爲了龍老人借的,那麼其他的儒門仙呢?多半也要集中在龍老人的手中了。
應該如何殺掉龍老人?
陸雁冰實在想不通,於是將自己心中的疑問付諸於口。
李玄都沒有給出確切答案,只是說道:“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事前估算再多,都不如真刀真槍地打上一場。龍老人大概也是這樣想的。”
陸雁冰生了一副玲瓏心肝,一下子咀嚼出味道,小心翼翼問道:“師兄的意思是,龍老人同樣以自爲餌,要引師兄離開蓬萊島?”
李玄都此時正站在白龍樓船上——因爲張海石率領船隊出海的緣故,龍宮天的事暫且擱置,白龍樓船也閒置下來。他一手扶在欄桿上,另外一手輕輕拍打欄桿,說道:“我和龍老人隔河而,各持釣竿,兩魚線糾纏在一起,掙不開。於是我們兩人互不相讓,各自使力,現在就看誰的力氣更大一些,能把對方拖到水中。”
陸雁冰仍舊是難掩憂。對李玄都的十分複雜。要說兩人親如同胞兄妹,看不得哥哥妹妹半點傷害,那著實是談不上,在許多時候,兩人也相看相厭。可要說兩人互相仇視,就更談不上了,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多有誼在,尤其是在沒有利害衝突的時候,這份誼就變得十分可貴了。尤其是走到今天這一步,陸雁冰不大敢想象沒了師兄是怎樣的景象。
兩人陷沉默,一同向雨幕下的海面。
本已經陷頹勢的雨勢又漸漸轉大,大雨落汪洋,使得海面上徹底變爲一片白霧茫茫,就連遠的幾艘“青龍”大船也變得約難見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李玄都才緩緩說道:“其實我是個喜歡行險之人,從初江湖開始,到後來帝京之變,再到如今,一直都是,我希這是我最後一次行險。”
陸雁冰“呸”了一聲:“師兄這話可是不吉利。”
李玄都自己也意識到不對,不過沒有想要改正的意思。
便在此時,司徒秋水抱著一個長條匣子快步走上碼頭,顧不得撐傘,上沾了不水氣。
李玄都示意司徒秋水登船,問道:“這是什麼?”
司徒秋水登船後,雙手將長條匣子遞到李玄都的面前,說道:“這是二伯離開的時候囑咐我給四叔的,是……大伯的。”
陸雁冰的臉微變,凝重許多。
李玄都也收斂了臉上的笑意,雙手接過,打開長條匣子,只見其中放了一把無鞘的斷劍。
陸雁冰也湊過來,訝然道:“這是大師兄的佩劍,我聽二師兄說起過,好像是‘驚鯢’,也曾登上過刀劍評,以之泛海,鯨鯢爲之深。”
李玄都仔細打量著這把斷劍,在缺口附近有一個淺淡的指印。然後李玄都手拿起這把斷劍,翻看了一下,如果他所料不錯,應該還有第二個指印,不過那個指印並不在他手中斷劍的劍上,而是在失的另外半截斷劍上面。
李玄都輕聲道:“這把劍是被人以兩指生生折斷的。”
“龍老人。”陸雁冰口而出。
李玄都點了點頭:“如今的澹臺雲也可以做到,不過大師兄故的時候,澹臺雲還未躋長生境界,沒有此等能耐。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他可能。”
陸雁冰忍不住問道:“就算那時候的‘天刀’和‘魔刀’還未躋長生境,難道老天師和地師也做不到嗎?”
李玄都道:“這兩位畢竟是方士出,不是武夫。真要殺人,對手又是一位距離長生境只剩下一步之遙的天人造化境大宗師,老天師不會徒手近作戰,地師不會正面強攻,而是會選擇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