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裡,京城風雲突變。
先是廿一日,張相公第五次上書請辭,甚至以病重爲由乞骸骨,言辭決絕,無以復加。
接著廿二日的廷杖臨時取消,讓滿心看熱鬧的吃瓜羣衆大失所。
同日,邸報刊出鄧、熊、鄒、沈四人的認錯書。四人皆承認是人煽,被人利用,原本一片好意,結果釀了大,並表示願接一切懲罰,以贖其罪。
其上,萬曆皇帝批曰‘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首惡必懲、以正人心!’
雖未明言,但瞎子都看出所有責任皆歸艾穆了。
耐人尋味的是,這次再沒人上本營救了……
這個清晰的信號表明,員們接了趙侍郎代張相公提出的折中方案。
從張居正到趙守正,從李太后到大長公主,所有人懸著的心放下了。
十月廿五日,萬曆皇帝終於下旨,同意放張相公返鄉,但‘歸葬不丁憂、停祿不去位’。
而且皇帝憐惜‘元輔張先生,俸薪都辭了。他平素清廉,恐用度不足,著祿寺每日送酒飯一桌,各該衙門每月送米十石、香油三百斤、茶葉三十斤、鹽一百斤、黃白蠟燭一百支、柴二十扛、炭三十包,服滿日止。’
好傢伙,比正常發的都多。
不過這次京城百沒有再沸反盈天,而是平靜的接了這一決定。再次讓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老百姓大跌眼鏡。
倒是地方上有些雜音,一些舉人生員,上書要求張居正真丁憂,還有人冒充海瑞寫了一份‘彈張居正疏’,在民間廣爲流傳。
起先張相公聽說海瑞要搞自己,張的痔瘡都加重了。但命人詢問了南北通政司,發現本沒收到過海瑞的任何奏章。張居正這才花一鬆,明白是虛驚一場。
他雖然很不喜歡海瑞,但也知道海剛峰這種明磊落之人,要罵自己肯定是直接上本彈劾,絕對不會私下寫文章到散播的。
這些民間的謠言和雜音,對他的殺傷力約等於零。不用張相公發話,各地知府知縣就會嚴加懲辦,本掀不起什麼浪花來。
十月最後一天,對五君子的理結果出來了。
鄧以贊、熊敦樸、沈思孝和鄒元標四人,念其本意不壞,只是年輕無知,爲人利用,故只略做薄懲,外放磨礪、以全心智而已。
艾穆則了因私人恩怨,煽此次上書的主犯,被下旨杖一百,充軍邊地,遇赦不赦。
但李太后特下懿旨免了他的廷杖,只讓他充軍雲南贖罪。朝野皆稱頌太后仁慈。
然而艾穆終究沒走到雲南。第二年開春,便在發配途中暴斃了。
只是熱度一過,沒人再關心一個老舉人的死活了……
~~
轉眼進了冬月,大彗星蒼白的芒,還是向東北直。
趙昊不再讓龐憲手腳後,張相公的也大好了。畢竟只是個痔瘡,拖得太久豈不惹人生疑?
不過張居正並沒有離開京城,因爲皇帝命他待開春大婚後再啓程,這樣也能養好,得住一路奔波。
這正好給了張相公從容佈置、牢牢掌控朝局的機會……
冬月初十,朝野矚目的大廷推到了。
一百一十名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通政使司的五品以上員齊聚東閣,共同推舉閣大學士、吏部尚書和兵部尚書人選。
因爲這次廷推的人數多、職高,所以吏部提前七天便將候選名單發給了各部院,好讓參與廷推的員能有時間進行勾兌……哦不,慎重考慮。
所以今日其實該投誰,大家心裡早都有數了。於是兩部堂的投票過程很快結束,接著由暫掌吏部事的吏部左侍郎趙錦,公開主持唱票。
最終公推出的人選是:
吏部尚書首推王國,次推趙錦,再次李孜。
兵部尚書首推方逢時,次推趙錦,再次張學。
其中老哥哥趙錦在兩邊都居於亞軍,雖然結果還要恭請上裁,但他心裡清楚這次兩邊都沒戲。不過這樣面上好看些,也可以給自己增加點人,在下次會推時得票能高些。
接下來便是今日的重頭戲,推舉閣大學士了!
吏部給出的名單一共有十人,包括禮部尚書馬自強、前任禮部尚書潘晟、南京禮部尚書陶王、吏部左侍郎申時行、禮部左侍郎惇元、禮部右侍郎趙守正、以及餘有丁、許國等人。
每名參與廷推者從這十名候選人中選出三人,將他們的名字寫在摺頁上,投票箱中。
唱票結果出來,得票最多者馬自強,八十三票;次之趙守正,八十票;再次申時行,七十八票;第四潘晟,五十五票;第五陶王,十二票;第六敦元,十票……
廷推結果報上去,很快便有旨意下來曰,‘依衆議皆用正推’。
於是當天下午,便有中使分至各衙門傳旨,任命禮部尚書馬自強爲文淵閣大學士;禮部右侍郎趙守正、吏部右侍郎申時行爲東閣大學士,即日閣辦事。
此外,任命戶部尚書王國爲吏部尚書,宣大總督方逢時爲兵部尚書。
~~
當僚屬們向趙侍郎熱烈道賀時,他還如墜雲裡霧裡,一時接不了,自己竟然這就閣老了。
他暈暈乎乎跟著馬自強坐轎離開禮部,在宮門口匯合了申時行,以及新任吏部尚書王國一道進宮謝恩。
至於方逢時還在大同,過幾天才能接到命他進京總理戎政的旨意,衆位大人也就不等他了。
遞了牌子進去午門,四人便來到文華殿外等候。
出了七七,張相公便青角帶復出視事,此時正在殿中給萬曆皇帝上課。
等萬曆結束了一天的功課,方命四人覲見。
當著張先生的面,萬曆自然十分規矩,待四人行禮如儀後,又溫言勉勵他們一番,便擺駕回乾清宮了。
送走皇帝后,張居正便率四人來到文淵閣。
他讓三名閣臣在正堂中等候,先跟王國進了首輔值房。
兩人在裡頭聊了頓飯功夫,直到天快黑,王國方告辭離去。
張居正這纔來到正廳中,跟三個新鮮出爐的閣臣見面。
“拜見元輔。”三人全都支著耳朵呢,張居正一到門口,趕起作揖。
“我等如今同爲閣臣,不必拘禮。”張居正一擺手,徑直走到首輔的位子上坐定,又請三人落座。
呂調鐵了心泡病號,所以他對面的那把次輔的椅子依然空著。
馬自強便在張居正下首坐定,趙守正則跟申時行爲誰坐末座謙讓起來。
按說趙二爺票數多於申時行,名次應當在前。但申時行早他兩科,由申狀元殿後似乎也不太合適……
“大學士不以年齒職排序,只以閣先後順序論。”張居正淡淡道:“一同閣的話,就看誰的票數多了。”
“遵命。”兩個‘老實人’趕恭聲應下,趙守正便坐在了馬自強的對面。申時行則獨吊車尾。
“按例本當請你們吃酒以示慶賀的。”待他倆就坐,張居正便面無表道:“無奈在服中,只能免了,還是你們自己回去慶祝吧。”
三人忙恭聲應下,馬自強抹淚道:“忠孝之間,元輔太難了。屬下還貿然上門爲難元輔,實在是不當礽子。元輔卻不計前嫌,嗚嗚……”
從前爲了營救五君子,馬自強跟著幾位尚書去相府,忤逆了張居正。他本以爲這次廷推肯定沒戲了,誰知居然被首推閣,爲了開國兩百年來,關中出的第一位大學士。他自然對張相公激涕零。
百集之下,馬自強掏出帕子捂著臉,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乾庵公不必如此。”張居正擺擺手道:“不穀爲國薦材,只論才人品,不問遠近親疏的。”
頓一下,他淡淡一笑道:“何況我們的關係也不差嘛。”
“是是,屬下多蒙元輔提攜,如今幸爲元輔執鞭墜鐙,定竭盡全力報效元輔。”馬自強謙卑的表明立場。
“好好。”張居正滿意的點點頭,他出人意料的讓馬自強閣,一是爲了現自己並非任人唯親,二是陝西幫很弱勢,好控制,不用擔心此人做大。三是閣也需要這麼個人幹些髒活累活……
“天不早了,日後有的是閒聊的機會。”張居正一擺手,阻止了趙二爺和申時行接著表忠心。在他眼裡,這倆就是自己的馬仔,用不著這套。
“先說說你們的分工吧,”張相公秉承一貫的雷厲風行,接著道:“不穀不在時,當由次輔負責閣事務。但呂閣老好像病的不輕。要是明春不穀返鄉後,他仍不能復出視事,便由乾庵公來負責。”
“遵命。”馬自強是三輔,老大老二不再,當然他就是頭兒了。
“此外,朝廷接下來兩年,重中之重是河工。如今款項資都已經籌措到位,一定要把黃河修好!”張居正不容置疑道:“所以工部的事務,也要勞乾庵公擔起來了!”
“敢不從命。”馬自強忙恭聲應下,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因爲工部的事素來由排名最末的閣臣來管。不過張相公既然發了話,他也只能乖乖領命。
唉,果然那兩個纔是親的,自己只是個湊數的……
ps.繼續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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