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柳乘風見過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柳乘風也不知道面聖該是什麼禮儀,只好憑著自己的印象三呼萬歲。
小殿有點兒偏,採也不好,不過燈火明亮,燭火爍爍,柳乘風步進去,被這燈照得有點兒炫目。
這兒的陳設一點皇家的氣派都沒有,並不見富麗堂皇,反而有幾分古樸之氣,正前方位置靠牆懸掛著寧心志遠四字的裝裱行書,下頭是一方竹榻,榻上支著帷幔,小窗的風微微吹拂進來,分兩邊勾起的帷幔輕輕地在半空抖。
只是這榻上空無一人,倒是在靠著東壁的地方,花鳥屏風之前,一方案牘之後,一道服的弘治皇帝朱佑樘手中把玩著一方花歙硯,雙目凝神地朝柳乘風端詳。
朱佑樘的神顯得好極了,與上一次和柳乘風謀面時相比,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那時候的朱佑樘臉蒼白,一臉的病容,而如今雖然蒼白之尚存,可是神氣卻是飽滿,尤其是那一雙攝人的眼眸,恍惚之間有一種察人心的厲。
柳乘風好奇地看著朱佑樘,心裡想,皇帝果然用了自己的藥方,這比從前明顯好了許多。
原本柳乘風以爲自己的藥方送過去,皇帝八是不會用的,畢竟自己在皇帝眼中只是個親軍的份,爲天子,怎麼可能什麼藥方都用?
而朱佑樘其實也不過是敷衍一下這親軍而已,並沒有將這藥方放在心上,只是後來王鰲力薦,看在王鰲的面子上,朱佑樘爲使王鰲不至於寒心,纔不得已地試了一試。
柳乘風所開的藥方很生僻,這用藥的第一步居然是先上三十六個時辰,只許喝蜂水、花茶之類的飲品,不可進食。
當時太醫院的太醫看了這藥方,眼珠子都快要掉下來了,力勸朱佑樘不要照這藥方去做,朱佑樘當時也是遲疑,甚至心裡對柳乘風孟浪的藥方而生出不悅。若不是這百戶送這藥方來,又怎麼會惹來王鰲的力薦?朱佑樘是騎虎難下,若是用這藥方,太醫院那邊大是反對,可是不用藥方,王鰲都已經拿了全家作保,這不是令臣子寒心嗎?
朱佑樘酷讀書,尤其是那一句‘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最是記憶猶新,事實上朱佑樘也是這般做的,他遠離太監,親近朝臣,太監犯法,他責以嚴刑,可是對臣子卻是護有加,也正因如此,這弘治朝纔有一個個賢臣涌現出來,劉健、李東、王鰲、謝遷甚至是吏部尚書王恕,這些都是忠心耿耿不世出的能臣。
短暫的猶豫之後,朱佑樘選擇了用藥,他用藥倒不是相信這藥方能調理自己的,而是藉此表示自己對王鰲的信任。
了三天,水米不進,只好不斷用蜂水和清茶充飢,朱佑樘整個人都覺得頭重腳輕了,事實上他的胃口一向都不怎麼好,平素進的水米也不多,可是三天不進米飯,朱佑樘才知道原來人起來吃什麼都有胃口。
三天之後,就吃紅棗、桂圓、花生等熬製的稀粥,若是從前,這樣的粥,朱佑樘是沾都不沾的,平時他對那海鮮、熊掌都沒有多胃口,怎麼會稀罕喝粥?可是人了三天,卻發現這粥真比什麼都要味,吃了幾碗下去,居然覺整個人恢復了神。
再之後就是按著藥方的方法吃了半個月的稀粥,慢慢地,朱佑樘覺神比從前好了許多,尤其是氣,有一種煥然一新的覺。不過連續半個月的粥水,也讓他有些生厭了,好在藥方上又換了新的容,可以讓朱佑樘開始吃湯以及食了,只是不得添加人蔘、靈芝之類的藥。
這時候朱佑樘對柳乘風的藥方已經信了九,藥方說吃什麼,他便照做著吃什麼,如今很明顯的越來越好,神氣比從前足了許多,便是那來朱佑樘把脈的太醫也都是驚得目瞪口呆,直問朱佑樘吃了什麼靈藥,朱佑樘只是搖頭不語。
朱佑樘是一個懂人世故的皇帝,這藥方雖然是柳乘風進獻,可是他知道,這多半是柳家的方,因爲柳乘風的忠心,又見自己不適才得以獻出來。若是自己將這藥方全數拿給太醫們去看,這等於是將柳家的藥方全部抖落了出去,人家以腹心待朕,朕豈能視人做草寇?
今日見到柳乘風,朱佑樘的態度已是和藹了許多,這個小小的錦衛百戶,居然連續三次令自己刮目相看,第一次是彈國子監,朱佑樘從柳乘風的上看到了一個果敢有擔當的親軍,之後是教太子讀書,朱佑樘看到的是一個睿智的革籍秀才,現在,朱佑樘幾乎不知道該稱呼柳乘風是先生還是校尉亦或是大夫了。
“這個人……有點意思……”朱佑樘的臉上出久違的笑容,帶著那麼一點點兒的謙和,心中這般想著。
“來人,賜坐!”朱佑樘繼續把玩著手中的花歙硯,語氣之中,帶著不容人抗拒的威嚴。
立即有小侍給柳乘風搬來了座椅,柳乘風也是大膽,大剌剌地坐下,在他看來,人家請自己坐下,自己誠惶誠恐的推辭實在太虛假,這種事他也不是不曾想過去做,只是想歸想,真讓他一副奴的樣子,他還沒有一聲主子萬歲微臣不敢坐之類的話,臉就覺得有點燙紅了,臉皮不夠厚而已。
“謝陛下。”柳乘風不是欠著坐的,語言在這時代有點兒很不客氣的意思,不過口頭上的客氣卻是不。
朱佑樘倒沒有怪罪的意思,倒是覺得這個傢伙有一種與衆不同的氣質,這或許是柳乘風的才能引起了朱佑樘的注意,又或者說因爲柳乘風的藥方讓朱佑樘對他生出了好,從前二人雖然匆匆見了一面,可是朱佑樘對這種小人記憶其實並不深刻,自然也不會仔細端詳他。只是今日細心打量,倒是挖掘出了更多有意思的東西。
“此人難道就不害怕嗎?”朱佑樘心裡在琢磨:“還是他本就不知道禮儀?不對,他是讀書人,謙讓的道理又怎麼會不懂?難道是心中無畏?無慾方能無畏,莫非是他心中沒有慾,反而覺得坦,能夠做到舉止如常?”
柳乘風坐在朱佑樘的對面,哪裡知道朱佑樘在琢磨什麼?只是覺得皇帝老子不斷地看著自己,讓自己有點不好意思,這個景象很像是被皇軍盯上的花姑娘,讓柳乘風覺得自己的皮疙瘩都要生出來了。
“咳咳……”柳乘風決定咳嗽一下,提醒皇帝老子放尊重一點。
可是他這一咳,朱佑樘又琢磨不了,別人在自己面前,便是咳嗽都是拼命忍著,可是這傢伙明顯是故意的乾咳。
這……人……
朱佑樘覺得有點不可理喻,可是又覺得這傢伙有點兒竹林七賢的古風。
竹林七賢……
朱佑樘不由失笑,自己居然從一個年上想到了魏晉時的嵇康之流,這倒是有意思。
朱佑樘這一笑,總算是回過神來,另一方面,這殿中的氣氛居然一下子輕鬆起來。
“你就是柳乘風?”
這句問話,柳乘風已經不只是第一次聽人這樣問了,他回答得很稔,認真地道:“陛下,微臣是柳乘風。陛下的氣比從前好了許多,可喜可賀。”
柳乘風一提到氣,朱佑樘不由笑了,他子羸弱,再加上長年累月地置政務,居然做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這早就不堪了,若說朱佑樘不畏死亡那是假的,只要是人就想長壽,昏君希萬歲,是希永榮華,朱佑樘期萬福,是因爲時不待我,想要更多的時間以便自己能將這偌大的王朝推向更高的頂峰。現在一好,朱佑樘心當然愉快,他笑地道:“這是柳卿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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