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廬其實就是一排很簡約的木屋，如果是和皇帝的份相匹配的話甚至可以說爲簡陋。只是幾間並不起眼的木頭小房子，外面種著的也不是花草而是幾排黃瓜豆角。房子也不高大，和太極宮裡那些龐大的建築比起來簡直不堪目。有一些綠的藤蔓順著木牆爬到了房頂上，卻沒有開花，不上來是什麼名字。

挨著窗口就是一個土炕，似乎讓皇帝坐在書桌前理朝政是件很艱難的事。無論是太極宮東暖閣還是這個穹廬，小土炕就了書房裡的標誌東西。不過土炕挨著窗子，累了的到時候，坐在炕上靠著墊欣賞一下窗外的景，倒也是一件很愜意的事。

但就是這樣簡陋的地方，卻毫無疑問是這個龐大帝國的心臟。每年夏天，皇帝都會移居這裡置朝政。也不知道有多政令出自這裡，有多奏摺送進這裡。方解上次來穹廬的時候曾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土炕矮桌上的奏摺摞起來能有半人高。而且這最多也就是一天的奏摺，方解難以想象日復一日的看奏摺會是一件多令人頭疼的事。

可皇帝對於這個龐大帝國的瞭解，皆來自那一份一份的奏摺。

有時候方解就會想，如果那些奏摺裡有一半奏報的是假的消息，那麼這個皇帝無論多英明，只怕也很難爲讓百姓稱道的明君。如果他將這個想法告訴皇帝的話，一定會將皇帝逗笑。然後皇帝會很認真的告訴他，每天所看的那麼多奏摺，或許真就有一半人在說謊話。

一個合格的皇帝，首先要做到的就是辨別出這些奏摺裡什麼東西是真的，什麼東西是編造出來的。

還要從謊言的背後看到真相。

要想爲一個百姓口中的聖明皇帝，又豈是簡單輕易的一件事？下面的地方，十之六七都是報喜不報憂，唯恐一份說真話的奏摺毀了自己的前程仕途，但只要認真去推測，還是能從他們的奏摺裡，或是與別人的奏摺對比之下發現真實。

比如有些縣鬧了水災，縣令爲了怕朝廷責備平時修建堤壩不利，往往都會想辦法瞞住上面，然後盡力想辦法救治災民免得事鬧得太大。可這是以前，天佑皇帝登基之後做的最讓人覺著不可思議的事，就是讓那些地方們不敢互相包庇。可即便如此，那些呈遞上來的奏摺也沒有多千真萬確的事。

地方和京不同，京十之六七手裡都沒有實權，每天到衙門報備，幹完手裡那點事還有不閒工夫無所事事。地方如果真想把自己治下管理好，估著就算二十四個小時不睡覺也幹不完該乾的事。

再有本事的人，管理一方也會出現什麼紕。

所以，在奏摺裡多寫一些讓陛下開心的事寫一些讓陛下鬧心的事，這樣的習慣可不是大隋纔有的。

歷朝歷代，大抵都是這樣。

方解走到那排木屋外面的時候，向守在外面的飛魚袍說明是陛下召見他。那飛魚袍轉進去通稟，站在門口輕聲說了一句。在門口伺候著的秉筆太監蘇不畏嗯了一聲，轉進了裡屋請示皇帝。

“讓他等等”

皇帝也沒擡頭，手提硃筆在一份奏摺上批示著什麼：“江南淮水才進夏天就開始不老實了，朕去年派人監督修建堤壩，歷時一年大堤還沒有建好……若是不重視，說不得會死不人。淮揚郡守杜無昧是難得不說假話的，他說大堤不安穩就肯定是不安穩。淮水數千裡，真要是鬧騰起來百姓有多無家可歸的難以想象。”

蘇不畏垂首道：“那奴婢讓他在外面等一會。”

“嗯”

皇帝嗯了一聲，又擡起頭吩咐道：“去把戶部尚書張朝衝，工部尚書劉仁靜來，立刻。”

“喏”

蘇不畏躬著子退出去，輕輕帶上裡屋的房門。

走出屋門，蘇不畏見那個年有些侷促的站在外面，他角上帶著歉意的笑了笑道：“你現在外面候一會兒，陛下正在理朝事……江淮好像有些水患，等陛下召見完了戶部和工部的兩位尚書大人就會見你了。”

“多謝公公”

方解抱拳道謝。

蘇不畏點頭微笑，從方解邊走過去的時候又停住低聲說道：“你可以到那邊林子裡歇會，只是別胡走。一會兒陛下理完了江南的事，我自會去尋你。”

“多謝”

方解再次抱拳施禮，看了看院子角落說道：“我就在那邊站著吧，不敢隨意走太遠。暢春園裡貴人多，萬一衝撞了不好。”

蘇不畏讚許的看了方解一眼，然後急匆匆的離去。

……

……

方解走到小院的角落，四下看了看見沒人注意自己隨即鑽到一塊假山石後面坐下來。一整天了就早晨吃了點東西，現在早就的前心後心。若是就那麼在外面站著，他真怕自己會忍不住兩發子發晃。他爲斥候，捱其實並不是什麼稀奇事。一天吃不上東西對他來說也不是扛不住，可這裡不是樊固，在這裡他得時刻恭恭敬敬的站著。

能找個地方休息會兒，何樂而不爲。

假山石後面空間不大，挨著花牆。方解在石頭上坐下來，聽著肚子裡越來越響亮的咕嚕聲無奈的嘆了口氣。反正皇帝一時半會兒也不會見他，他索閉上眼靠著石頭休息養神。大概半個小時之後，方解聽到腳步聲響起，他順著假山石的隙看過去，就見蘇不畏引領著兩位穿紫服的人快步走了過來。

他看到蘇不畏朝自己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看似隨意，但方解卻覺自己哪怕是在假山石後面，也沒逃過那個閹人的眼睛。

等蘇不畏三人進了木屋，方解再次靠在石頭擡頭看著天空。就這麼無聊的坐了很久，一直到天都黑下來他也沒等到蘇不畏來找自己。肚子裡咕嚕咕嚕的聲音越來越響，方解忍不住嘆了口氣心說也不知道還要等多久。

木屋裡面已經掌燈，能看到屋子裡皇帝的影子映在窗子上。方解忍不住嘆，皇帝已經在那裡坐了至四五個小時沒挪地方，也夠累的。

他左右看了看，見那些守在院子外面的飛魚袍沒人看向自己這邊。他猶豫了很久，終於還是沒忍住，悄悄從石頭後面出手，索了一會兒拽下來一黃瓜。在服上胡了，儘量不發出聲音的開始吃。

一黃瓜下肚之後，反而更了。

吃完之後，他索探出半個子繼續索。藉著微弱的月，一口氣摘了三四抱在懷裡。

剛要吃，忽然聽到又有腳步聲傳來。他嚇了一跳，連忙將那幾黃瓜塞進服裡。才藏好，就聽見外面蘇不畏的聲音響起：“方解，陛下讓你進去。”

方解用最快的速度將裡的黃瓜嚥下去，整理了幾下服後從假山石後面鑽出來。他語氣歉然的對蘇不畏說道：“卑職竟是睡著了，請公公勿怪。”

蘇不畏似笑非笑的看了方解一眼，角上的笑意有些古怪。方解沒看懂，但卻知道這笑意絕對沒有什麼惡意。

跟在蘇不畏後，進了房門之後方解施禮道：“斥候隊副方解，叩見陛下。”

“起來吧，朕忙著理些朝事倒是讓你在外面等的久了。過來這邊，朕有事問你。”

方解起，微微傾著子走到裡屋。然後對還沒有離去的兩位大人行禮，他彎腰的時候發現那兩位大人的都在微微發。

也是的啊

方解心裡笑了笑，心說你們可沒有黃瓜吃。

皇帝從矮桌上拿起一張紙遞給方解說道：“這是今年演武院算科的考題，朕特意跟周院長要了一張來。這只是考卷中的一題，你看看如何解？”

原來皇帝還是要考究自己。

方解雙手將那考題接過來，藉著燈看了看。

夜掌燈，有蠟燭十。先點第一，燃盡後再點第二，燃盡後再點三，燃盡之後將所餘蠟燭一併點燃，恰有風吹過，只有一未熄滅，至天明，還剩下幾？

見方解微微皺眉，皇帝的角浮起一笑意。這個問題在演武院的時候，幾個大人似乎沒一個答對的。大部分將答案想的太過複雜，而想的太簡單的又被這題面帶偏了思路。

“四”

皇帝角才勾起笑意，方解就給出了答案。

“嗯？”

站在他不遠的兩位尚書大人不約而同的看向他，皇帝笑了笑點頭道：“看來朕給你這五門優異也不是作假，這麼快就能說出答案倒是讓朕沒想到。”

方解心說這個沒有腦筋急轉彎的世界啊，真無聊。

就在這個時候，站在一邊的工部尚書劉仁靜肚子忽然很不爭氣的了起來。這位剛剛被皇帝狠狠罵了一頓的尚書大人，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掩飾臉上的尷尬。之前陛下責問他爲什麼淮水大堤已經修了一年，還擋不住水患的時候他嚇得忘了。這會兒卻控制不住，肚子裡早就已經空空如也了。

“什麼聲音？”

皇帝側耳聽了聽後問道。

“是臣……是臣的肚子。”

劉仁靜紅著臉回答道。

皇帝一怔，隨即忍不住笑了起來：“朕倒是忘了，從中午到現在你們應該都還沒吃過東西，朕也沒吃過，你這肚子一朕也覺著了。蘇不畏，讓人送上些點心來先讓他們墊墊，一會兒熬一碗米粥給朕送上來。”

“粥已經熬好熱著呢，陛下若是現在吃，奴婢馬上讓人送上來。”

“那好”

皇帝笑了笑道：“多盛幾碗上來，莫讓他們說朕小氣。方解……你也留下，吃完了朕還有事問你。”

“不用不用，臣不，臣一點兒也不。”

方解下意識的擺手推辭，可就在這個時候，啪嗒啪嗒幾聲，藏在服裡的黃瓜一也沒存住全都順著服掉了下來。

一時間，屋子裡變得特別安靜。

皇帝忍不住睜大了眼睛，擡手指著地下那幾翠綠滴的皇宮問：“這是……什麼？”

方解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後俯回答道：“陛下……此名爲……黃瓜。”

皇帝愣了一下，眼睛裡的詫異還沒有散去。方解連忙彎腰將那幾黃瓜撿起來，手忙腳的又塞回服裡。

“臣失禮……請陛下責罰。”

他一邊說話，一邊心裡盤算著接下來該怎麼做。

“大膽！”

坐在土炕上的皇帝忽然喊了一聲，嚇了方解一跳。就在他決定如實稟告認罪的時候，皇帝指著他的鼻子尖微怒道：“摘了朕的黃瓜竟然還敢塞回去了，你好大的膽子！朕問你…….好吃嗎！”

“清香脆甜……好吃……”

方解垂首回答，語氣有些發。

“好吃？好吃還不拿出來讓朕和幾位大人嚐嚐？!”

聽到這句話，到方解怔住了。他下意識的將黃瓜從袖口裡掏出來，小心翼翼的放在矮桌上又迅速退回來。皇帝拿起一看了看，從袖子裡掏出一塊潔白的手帕了，也不嫌不乾淨，塞進裡咬了一口。

“朕親手種下的，果然香甜可口！來來來，你們兩個一人一，沒方解的了。”

皇帝大度的指了指那幾黃瓜，兩位尚書大人卻都看傻了眼。蘇不畏抿著笑了笑，心說這小傢伙還真是和陛下投緣。他快步走上去，遞給兩位尚書大人一人一。兩位尚書互相看了看，都從彼此的眸子裡看到了不可思議。

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竟然會有一天和陛下一起吃黃瓜……

咔嚓

咔嚓

清脆的咀嚼聲，自小屋裡飄了出來，似乎隨著清風被帶上了半空，飄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