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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沉默了好久之後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看向老闆娘問道:“你是想故意激怒朕?這樣對你來說有什麼好?難道你以爲,朕真就不敢你?”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一直躬站在皇帝后面的秉筆太監蘇不畏往前邁了一小步。雖然還是站在皇帝後,但卻讓老闆娘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這個太監站在屋子裡很容易被人忽視,但當他往前邁了一步的時候,便沒人可以當他不存在。
老闆娘也不行。
“陛下不日將揮兵槊指西蠻,又怎麼會不敢殺我這樣一個村婦?”
老闆娘的回答不卑不,實在聽不出來對皇帝有什麼敬意。之前說的話直接且冷冽,如新酒如橫刀。說的不錯,當年忠親王楊奇西行,歸結底爲的還是他這個四哥。而那些江湖客西行,歸結底爲的還是楊奇。老闆娘說皇帝欠忠親王的,忠親王欠他們的。
而老闆娘心中雖然明知道忠親王當年西行目的並不單純,但對他的尊敬依然沒有改變。提到先生二字的時候,語氣中的敬意比提到陛下二字的時候要濃烈的多。
“朕記住你今日說的話了。”
皇帝緩緩走回土炕邊坐下,低下頭看了看儲才錄上還沒抹掉的那個名字沉思了一會兒說道:“朕不會隨隨便便殺了他……但朕也不會隨隨便便放了他。朕是天下至尊握萬千百姓生死,擔萬里疆土太平。你可以覺著朕是貪生怕死,以爲朕是怕有朝一日方解真的是佛宗的人會對朕不利所以才囚了他。但朕之命與億萬生靈相連,朕即便自己想不在乎也不行。”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老闆娘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方解。記憶中那個年郎,也是可以把怕死說的冠名堂皇的敗類啊。
“民告退。”
已經無話可說,所以告辭。
皇帝想了想說道:“別住客棧了,老七在長安城的宅子一直還留著,你是他的人,就住到忠親王府裡去吧。那些僕役還是當年的老人,你未必認識,但只要你說起是當年隨老七西行之人,他們會如敬重老七一樣敬重你。”
“至於你說回樊固去立三座土墳……算了吧,老七不是那麼一個容易死的人,當年他帶著家奴守住城門的時候,許多人以爲他必死無疑,但他沒死。當年他西行萬里仗劍殺大草原的時候,許多人也以爲他死定了,可他還是沒死。這次……朕堅信他依然死不了,因爲他是朕的七弟,是大隋的忠親王。”
“另外……若是老七真不幸走了,也不到你在樊固立什麼土墳,老七要皇陵!就在朕的陵寢之側!”
這次到老闆娘一怔,忍不住多看了皇帝一眼,卻沒有再開口,而是微微施禮後轉走出穹廬。
這不是一次愉快的談,甚至算不上一次順利的談。
皇帝能容忍老闆娘的放肆,已經讓老闆娘自己都有些出乎預料。本以爲說出那樣大逆不道的話,皇帝會暴跳如雷。但皇帝沒有,雖然他確確實實的生氣了。而最讓老闆娘印象深刻的,反而不是皇帝的肚量,而是那個看起來謙卑恭順沒有一點威脅的太監,確定這個人很難纏。
離難是九品強者,但在十一年前他不是。那日在長安城外對老僧智慧一戰的時候,老闆娘見識到了離難那如天外飛星般的一劍。那劍意悲涼不甘,或許正是這十一年來他心境的真實寫照。因爲十一年前那事,讓他在晉九品境界之後劍意中也有這樣的意味。
但他畢竟晉九品的境界太晚了,且不說比起老僧相差太遠。就算比起鶴唳道人,比起卓布也要差了一籌。若不是如此,那天夜裡老瘸子也不會輕易救回來沉傾扇,而且讓離難沒有追尋到他的蹤跡。
老闆娘看不出蘇不畏的境界,但覺著應該比離難似乎還要強。
走出穹廬的時候,老闆娘擡頭看了看天空。不知道什麼時候原本晴朗的天變了灰,一層厚重的烏雲在長安城上面,或許用不了多久就會有一場瓢潑大雨下來,大雨可以祛暑,但總會讓人覺著抑。
小太監木三一直在外面等著,見老闆娘出來之後畢恭畢敬的迎上去,俯著子微笑道:“馬車就在暢春園外面候著了,陛下提前待過直接送您去忠親王府。”
老闆娘點了點頭,跟在木三後面往外走。臨出暢春園的時候,看著木三的背影說了一句。
“方解會很高興有你這樣的朋友。”
木三微微一楞,然後笑著用極低的聲音說道:“您還是應該忘了今兒奴婢的多,最起碼……在小方大人從牢裡出來之前,您應該忘了。”
老闆娘點了點頭道:“我知道,誰也不想死。”
“對對對”
木三諂的笑著說道:“就是,尤其是我這樣地位卑賤的人,反而越發的覺著活著好,可不敢輕易就死了,不然多虧?”
“不過你也放心,正因爲方解會喜歡你這樣的朋友,那麼他死了一定不想孤單,我也不想他孤單,你明白嗎?”
老闆娘登上馬車的時候說。
木三子猛的一僵,額頭上瞬間就冒出來一層汗水:“今兒這天兒……怎麼這麼熱?”
他喃喃了一句,心裡卻冷的有些發。
……
……
散金候府看起來與往日沒有什麼區別,因爲散金候不在家,小姐吳玉又去了清樂山一氣觀靜修,所以侯府的大門關著不見客。即便是側門也虛掩著,更看不到門口有迎客的僕從下人。
散金候府在長安城裡本就不怎麼顯眼,這宅子說起來真顯得有些寒酸。比起吳一道在封爵之前那座宅子,小的可憐。
方解在東二十三條大街上租下來的那個鋪子距離散金候府並不近,如不不著急的話走路最起碼要將近一個時辰。因爲長安城實在太大了些,所以城中有載客的馬車來回穿行。而且收的費用也不高,從東城坐到西城也就五個銅錢。
麒麟回到散金候府的時候大犬和沉傾扇都有些驚訝,問麒麟爲什麼回來了,麒麟解釋道周院長親自找過他,告訴他方解要到後山閉關修煉一段日子,這段日子誰也不能打攪,他可以先回散金候府等著,等方解出關的時候自然會派人來知會他。
若是別人說這事,麒麟必然懷疑,但這是周院長親自對他說的,所以麒麟沒道理去懷疑什麼。
回到散金候府住了兩日,也是無所事事。大犬想起方解的待,就約上麒麟一道出門,打算去方解的鋪子看看那些裁們的進度如何。大犬知道方解對於做生意來說有著多高的天分,他從來不會懷疑方解做生意能不能賺錢。他只會去想,這次做的生意會賺多錢。比起在樊固的那三座樓子,能多賺多?
話說回來,這一個小小的裁鋪子,按照道理怎麼也不會比金元坊賺錢多,但大犬就是堅信方解一定會靠著這個小門店賺很多很多銀子。
兩個人出了門,麒麟要走著去,但一直對銀子沒有什麼概念的大犬卻懶得走,而是等著經過的穿城馬車到了之後坐車去。說起來大犬真是一個很奇怪的人,明明他就是個落魄的花子一般的人,可偏偏堅持著一些莫名其妙的習慣。他不洗服,不下廚房,而且絕不會吝嗇花銀子。
這個看起來猥瑣且髒兮兮的傢伙,總是以貴族自居且不許質疑,即便夏天也不換一換的皮袍,他偏偏說自己能穿出公子哥的味道。但麒麟聞著,除了餿味之外真沒有別的味道。
兩個人坐上穿城馬車,也用了小半個時辰纔到東二十三條大街。鋪子的門依然關著,門口那賣熱湯麪和小籠包的夫妻或許是因爲天突然轉而收了攤子,這讓大犬有些憾,已經有幾天沒吃這小籠包,他還真饞的慌。不過街面上倒是多了幾份做其他生意的,看著眼生。
推開鋪子的門,大犬一邊大搖大擺的往裡走一邊吆喝:“我說怎麼聽不到一點兒靜?東家僱了你們,信任你們,你們拿的工錢是最高的,吃的是最好的,住的是最舒服的,甚至幹活兒都沒有人監督約束,你們就這麼懶對得起他嗎?”
可沒人搭理他。
大犬一怔,然後對麒麟使了個眼。
魁梧如山的麒麟點了點頭,順手從門後面抄起來擋門的木緩步往樓上走。大犬從另一側順著柱子爬上去,兩個人一左一右往二樓裁們住的那間屋子慢慢靠過去。就在靠到近的時候,那房門忽然吱呀一聲自己開了,把大犬和麒麟嚇了一跳,兩人對視一眼隨即猛的閃衝了進去。
一進門,兩個人就不約而同的愣了。
屋子裡,一個穿黑道袍的胖子正蹲在地上大口氣,不時用袖子額頭上的汗水,還不忘幽怨的瞪他們一眼。
“方解找你們這樣的人看鋪子,真是瞎了眼。”
這年輕的胖道人一邊汗一邊說道:“我在這裡等了你們好一會兒了,再不來我就要夜散金候府去你們的被!”
大犬看著那人,忍不住鬆了口氣道:“項道爺,你……這是幹嘛?”
他指了指後面被捆了糉子似的那四五個裁問,那些裁還被堵了,發出嗚嗚的聲音,看向大犬的眼神裡都是求救。
“這幾個傢伙,還他孃的能折騰,累了我一汗才都綁起來,我說我是他們東主的朋友,這幾個傢伙不信,非說我是賊要麼就是上門算命騙人的。老子一真人道袍,難道看起來就像是算命騙錢的?爲了不讓他們大吵大鬧,我只好把他們都捆起來。”
“咦……”
說完這番話,胖道人項青牛問道:“怎麼了一個,方解的那個漂亮妞兒呢?”
大犬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的問道:“到底什麼事?”
項青牛看了看外面,見門關著隨即拉著大犬和麒麟到了另一間房子用極低的聲音說道:“外面都是大侍衛的探子,我旁的就不說了,今夜你們三個悄悄從散金候府溜出來,直奔道觀,我會安排你們藏,明兒一早就想辦法送你們出長安。”
他從懷裡掏出一條被汗水溼了的布條遞給大犬道:“方解出事了。”
“啊?”
麒麟一愣,忍不住問道:“他怎麼了?”
項青牛得了丘餘的待不敢對大犬說實話,可想了半天也沒想到一個好理由。他怔了片刻,看著麒麟的眼睛認真的說道:“方解進宮看宮洗澡的事兒犯了,皇帝很生氣,後果很嚴重,他託我先把你們送出去,過陣子再回來!”
大犬沉默了一會兒,看著項青牛的眼睛問:“你猜我信麼?”
項青牛了汗,嘆了口氣道:“媽蛋,我自己都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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