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文斌的主意其實沒什麼新鮮的。隻是以前沒人敢想，也沒人願意這樣做而已。他打算，直接從大周財稅係下手。

大周稅法中所列稅賦條目雖然繁雜多樣，但其實眼下朝廷最主要的稅收來源隻有三個：田賦、丁賦，還有商稅。其中田賦佔了大頭，因此國家最重的稅賦負擔，其實在農民上。

大周稅收分夏秋兩季徵收，夏稅在八月末庫覈算，而秋稅則在來年二月前結算完畢。各地衙收稅後上繳戶部，再由戶部對照黃冊和魚鱗冊一一覈算國庫。

佔比最重的三稅，按人頭收丁賦、按土地收田賦，向商人徵收市稅、關稅，乍一看沒病，徵收依據合理。六月時，各地夏稅開徵，蔣文斌缺錢缺到頭髮都白了的新戶部尚書，原本日裡眼盼著稅銀庫，他立刻找了江南幾個富庶州府的黃冊和魚鱗冊過來，想要先覈算這幾個州府的賦稅總額，隻要稅銀一到，直接排程支應北境戰事。

然而剛剛覈算了一個州府的稅額，蔣文斌就發現往年實際稅收，與他按照黃冊和魚鱗冊計算的稅額有巨大出，差異大到已經超出了他的心理預期。

這巨大的差額當然不是因為各級員貪汙稅款、吞吃錢糧造的，任誰也沒這麼大的膽子貪墨這樣巨額國家稅款。恰恰相反，稅額損失的原因是合法的，正是由於大周稅法規定的各項減稅優免政策。

按照大周稅法規定，大部分在職員都能到稅賦減免，京一品免糧三十石，人丁三十丁。二品免糧二十四石，人丁二十四丁。以下每降一品，免糧額減二石，人丁減二丁。降至九品免糧六石，人丁六丁。

而有爵位的貴族，則更加優厚的減稅待遇。例如皇族還有安國公這樣的超品公，從來都不需要考慮稅賦問題。

大周朝的員俸祿不算太高，這樣的減稅政策，原本屬於員待遇補的一種，最初執行時，也沒太大病，但時間長了，政策上的開始漸漸凸顯。

就以田賦為例，員有稅率減免，他們可以免稅或者稅款，因此開始大量購買田土，置辦田莊，又將田土租給失去田地的農戶耕種。這些集中在貴族手中的田土對於國家稅率沒有任何貢獻，反而是地或者無地的農民，在承擔著國家大部分的稅賦負擔。

時至今日，魚鱗冊登記的田土雖多，但大部分都記在紳名下，能收稅的土地不過十之三四，國家財政負擔極重，農戶們的負擔也不輕，許多紳世族倒是富得流油。

「就拿晚輩來說，」蔣文斌毫不客氣地將自己拎出來當例子：「晚輩在朝為，家中三個田莊，與世家大族出的員相比，已經算是清貧。這三個田莊是卑職為這些年，陸續購置的。位置算不上好，並非優質良田，每年產出一般，卻也足夠讓晚輩一家生活得極舒適，養得起宅子和僕役，穿得起綾羅綢緞，拙荊和小隔些日子就可以去玲瓏閣添置些新首飾，犬子在書院，吃穿用度也不比世家大族的公子們差。」

「前幾日，拙荊還在唸叨，說家裡這些年也存下不銀子，再過兩年要聘兒媳進門，家裡的宅子有些窄了，想要換個大些的宅子住的寬敞些。晚輩俸祿不高，但家中一切，靠著晚輩名下的三個田莊的進項就夠支應。老夫人和夫人們想想若卑職像是普通農戶一般足額繳納稅款，區區三個田莊，又怎能維持的了現如今的日子？」

「大人的意思我明白。」穆老夫人合上手中的奏疏，朝蔣文斌點點頭：「我家世襲超品公，又是功臣之家，自然也是不用繳稅的，每年僅田賦一項，節省下來的銀子就不。」

「在老夫人麵前，晚輩一向有話直說，從不遮掩，因此還請老夫人和夫人們見諒，」蔣文斌朝穆老夫人拱了拱手：「若論晚輩家裡，吃穿用度大半靠著那三個田莊。但府上因稅得利卻遠不止田賦一項。」

「是了。」穆老夫人點點頭，倒是很坦然的模樣：「丁賦一年下來也不。」

「還有商稅，」蔣文斌答道：「貴府商鋪大多免稅。」

「並非大多，而是全免。」穆老夫人承認得大方：「我們府上的鋪子，無論記在誰的名下都免稅，這是祖爺下的旨意。包括多年前我兩個兒出嫁時，我陪嫁的幾間鋪子都是免稅的。」

「這就是晚輩要說的另一項。」蔣文斌朝穆老夫人豎起手掌微微一晃：「恩賞。咱們安國公府原本就不用繳稅，因此這一項，老夫人可能未覺察有太大區別。但大周稅法規定，恩賞無需繳稅。您可知，咱們大周開國以來，皇上賞過臣子嬪妃多田土？多僕役？多庭院別莊？」

「旁人不說，魏皇後家裡就不。」穆老夫人淡淡答道：「老記得，魏皇後封後之後，皇上給父親封了爵，但不是世襲罔替。」

「是。」蔣文斌點點頭：「魏皇後封後之前，父親就已經去世。這個追封的爵位，又不能世襲，其實沒什麼太大意義。那兩個兄弟沒什麼大出息，混個低階閑職，領一份閑散祿米。但老夫人，您可知，魏家的田莊和商鋪，絕大部分都不稅。」

「這卻是笑話。」安國公夫人突然話：「皇上疼魏皇後，對魏家也多有賞賜，這都正常。但我卻是知道的，魏家在京畿附近的幾個小田莊的確是皇上恩賞，但他們家在江南那些田土可都是買來的。還有南市如意街那些商鋪，以前還是我們家裡的呢，與皇上有什麼乾係。」

「可不是。」穆二夫人立刻點點頭：「如意街那幾間鋪子原本是我的陪嫁。征娶妻前，我想賣了，在文興街換兩間更好的鋪子送給兒媳婦，就是魏家從我手裡買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