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隻需要半碗粥，你完全不需要跪在這裡求我。」穆紅裳搖搖頭：「南城粥棚的賑災粥人人可領，什麼都不用你做。」

「我知道。」乞丐小聲答道：「但我不能去。」

「為什麼？隻要是北境災民，都可以在南城粥棚領一份口糧，難不你不是北境人？」穆紅裳問道：「直說了吧，你既然出現在這裡，那你一定知道，我住在經略使府。府中有負責灑掃的僕役，並不缺人，並且，經略使府這樣的地方，是不可能收容來歷不明的人的，所以你還是去南城吧。至有口粥喝，能活下來。」

「我不是來歷不明，我真的不是來歷不明。」人一臉惶恐地答道：「小姐，那天那個年輕將軍放我走的時候，已經把我的份查得明明白白了。我的份很好查的，我就是咱們燕州本地人，我爹原來就是南市的小販。我幾年前被我爹嫁到朔州，我男人也是小販。戎狄人打過來的時候，朔北將軍在朔州城了告示，讓百姓避禍，所以我男人帶著我出了城，原本想著回孃家避一避的。但出城沒多久，就到了戎狄人，我男人被他們殺了，我被他們……被他們流糟蹋……」

「朔州被圍困了整整一個月。」穆紅裳立刻提出了疑問：「這樣說，我們路過的時候，你跟著那群戎狄人至有一個月了。他們竟然沒有殺了你。」

「小姐，這不稀奇。」一旁的親兵突然開口話，為穆紅裳解了疑：「戎狄人從以前就一直如此。他們越境劫掠，除了會搶掠糧食資，還會劫了咱們大周人做奴隸。男男都要，價格最高的奴隸是有手藝的工匠，他們最喜歡搶掠工匠去賣，其次就是人，人不僅能幹活，還能生孩子，男人價格反倒低些。」

「小姐，我真的不是戎狄細。」人在地上叩頭如搗蒜：「您相信我！那日盤問我的年輕將軍，是您哥哥吧？您可以去問，我真的不是戎狄細，我就是個普通商戶，小姐，您相信我！」

「是咱們穆都尉親自審過的呀？」親兵點點頭：「那應該沒有問題。穆都尉一向謹慎細心，戎狄細想瞞過他可不容易。既然這樣，你走吧，咱們就不計較你今日驚擾小姐了。」

「小姐！小姐！我求求您了！」人突然放聲痛哭起來：「別趕我走，給我一條活路吧！」

「這話倒奇怪，怎地，讓你走反倒是斷了你的活路？」月娘不耐煩地說道：「咱們經略使府在南城收容災民，你家裡又是本城的，爹孃老子都在，你去南城粥棚也好，回家也好，哪裡不能活？怎地反倒跪在這裡要挾我們將軍。」

「家……回不去了。」人抬起頭，朝月娘苦笑一聲：「之前那位年輕將軍好心，派了人送我回家。但我爹孃知道了我被戎狄人糟蹋了之後，就把我趕出家門，他們說我如果還知，就應該趕找麻繩上吊。我孃家就在南市粥棚附近，我爹把我趕出家門的時候，許多人都看見了。收容所的人說我是戎狄細，還有那些男人……他們打我……還說……」

「好了，你不用說了。」月娘打斷了人的話：「你倒是機靈，家回不了，回頭就找上了我們將軍。」

穆紅裳直直盯著那人，目清正又嚴肅，卻沒有隨意開口發表意見。

穆紅裳長久的沉默終於讓那人失了。頹喪地癱坐在地上，喃喃說道：「我隻是想好好活著而已……怎麼就那麼難呢？我到底做錯什麼了……」

兩日之，這是穆紅裳第二次聽到類似的話了。月娘似乎也被這句話打了，嘆了口氣，開口說道：「這年月，想要好好活著，可不是個簡單的願。」

「是不簡單，但也要努力看看。」穆紅裳說道，接著轉頭問了月娘一句：「將給你安排，可以嗎？」

「屬下會看著辦。」月娘點點頭，接著朝地上的人一招手：「你想要好好活著，這很好。但醜話說在前頭，我們將軍可不是白白幫人的。你也要有自己的價值，纔有資格留在這裡。」

將那人給月娘，穆紅裳沒什麼不放心的。月娘是信王府的鷂子出，在至翎手下過正規的報訓練，細作這一行，可是行家裡手。這人若有問題，肯定是瞞不過月孃的。

人丟給月娘，穆紅裳就沒再管過。這事倒沒忘了跟穆征也知會了一聲，穆征也懶得管，讓自己看著辦。

那就看著辦唄……

雖然現在是掛在燕州大營的閑人校尉，爹爹拒絕讓吃空餉，直接停了俸祿，不過平日裡有爹爹和哥哥的俸祿當零花錢，也不窮，多養活一個人，還是養得起的。

後來很長一段日子裡，穆紅裳都沒再見過這人，因為白天一直忙著在燕州各城牆下溜達，傍晚又忙著和經略使府的先生們套近乎，小日子還是充實的。

再次見到這人，已經是八月十五中秋節了。

這一年中秋，北境的日子沒那麼好過。戎狄人侵略進攻，可從來不看黃曆。中秋前三天，戎狄人大舉進攻幽州，穆承信領軍艱難打退了進攻，雖然是勝了，卻是慘勝，幽州大營損失兵馬過半，安國公一邊急急送軍報回京，要求繼續增援，一邊急調燕州大營的兵馬往幽州去。

然而別說增援兵馬了，今年連中秋例行勞軍的資，都未能如期到達北境。朝廷的確是在鄭瑛的主持下，籌集了一批勞軍糧款發往北境，但僧多粥，這批勞軍糧草被發往了同樣力巨大的丹州，藉此鼓舞士氣。而燕州和幽州這邊，就隻能過個寒酸的中秋了。

不過其實過不過節的，誰也不在乎。打仗呢，誰還有心思吃月餅。

對於北境三州的將士們來說，過節時那點勞軍資不重要，重要的是，朝廷趕快再派援兵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