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令宜著楊氏時，已面無表，看不出悲喜。

楊氏暗呼慶幸。

如果不是那小廝進來一番打擾，此刻的形勢只怕難以收拾。

生死關頭，片刻足矣。

“侯爺”已完全冷靜下來。各人有各人的喜好，既然沉穩持重的時候能打他，就再也不可做出楚楚人之姿。不僅如此，而且還要表現出風骨峭峻的剛烈來。這種剛烈越明顯，就越能掩飾剛纔那曖昧的行徑，讓人覺得是急之下的無心之舉的錯覺。“妾雖俗，卻也知道正不容邪的道理。侯爺爲難，妾何曾不心中難安。可爲人子，順從爲先。兄弟手足，骨相連。妾實在是……”說著，已淚盈於睫，卻語氣微頓，眨著眼睛讓水漸漸融了眼眶之中，“如若家門有幸，能得侯爺救助……”表一正，臉上就出幾分剛毅之來，“妾願意從此青燈古佛，爲家父贖罪，爲太夫人，侯爺，夫人，諸位爺小姐祈福。”說完，手背著額頭，手心地，伏在了冰冷的水磨石青磚上。

心裡兜兜轉轉。

如果換做是自己，是不會相信的吧？

前一刻極力謀求，下一刻卻要遁空門……可事從來都是置之死地而後生而後生的——楊家被抄、唐家三因病送寺院靜養……如果再被送進寺院，別人會怎麼說？徐家剛死了兩位姨娘，又將拿什麼來做藉口呢？

除了這法子，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解決目前的困境了。

徐令宜自然是不相信的。

“青燈古佛”他著匍匐在自己腳下的子，角不由扯了扯，眉宇間就有了幾分不以爲然。

人裡面，也算是有勇有謀的了。

不過幾息的功夫，就想出了困之計。

念頭一起，十一娘坐在臨窗大炕上漫不經心地擺弄花草的樣子就浮現在了他的腦海裡。

還好自己當初沒有讓十一娘接的茶，要不然，還不知道會鬧出什麼事來。

這樣一想，又想到通往半月泮的那條荊棘小徑。

只有一盞燈，也不知道看不看得清楚。要是劃傷了那裡就不好……

不知道有什麼要的事見自己？

說起來，他這些日子一直歇在半月泮……每天被絮叨，突然了那個說話的人，一個人的時候不免會覺得太過安靜……

想著，徐令宜心中一跳。

十一娘，會不會也有些不習慣呢……

他突然有點見到十一娘，想知道爲什麼而來

楊氏的心卻地提了起來。

全副心思地注意著徐令宜的靜，他語氣裡出來的那種嘲諷又怎麼不到。

事到如今，唯有讓他相信自己的誠意了。

楊氏咬了咬牙，只好道：“侯爺，妾出鄉野，不明事理，也說不出什麼大道理。”放慢了聲調，就有了一份凝重，“只是妾從小在祖母邊養大，得老人家的教誨，知道菩薩面前是打不得誑語。求侯爺看在妾一片誠心的份上，恩準妾寺修行”然後子又低了低，態度更爲恭謙了。

徐令宜回過神來，眼底就閃過一嘲笑。挑了挑眉，正要說什麼，臨波進來。

“侯爺”他在徐令宜耳邊悄語，“夫人又折了回去”

徐令宜錯愕：“知道是爲什麼嗎？”

“不知道。”臨波看了一眼正支著耳朵聽的楊氏，聲音得更低了，“夫人在春妍亭站了一會，又原路折了回去”

三更半夜，走到半路又回去了。

那就不可能是有急事

想著，心裡就像開了的水似的翻滾起來。

或者，真如自己所猜的，十一娘只是來看看他……

徐令宜突然有點燥煩起來。

他既然不準備收楊氏，自然想過如何置楊氏。

年紀輕輕的，總不能讓就這樣守活寡吧如果安排再嫁，畢竟是他名份上的妾室，面上不免有些過不去。如果遣送回家，相貌出衆，失去了權貴的庇護，只怕際遇更爲淒涼。最好的辦法就是改名換姓，以孤的名字，他出面送給吏之家做養。

這件事想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有些難。

一是不知道楊氏的如何？如果是個跋扈之人，冒冒然送到別人家，反而給別人家添了禍；二是不知道楊氏意願如何？如果本不願意，他剃頭擔子一頭熱，好心反而辦了壞事；三是這樣的人家不好找。知知底的沒有合適的，不知底，又怕把楊氏送虎口，出了什麼事，他鞭長莫及。

這樣一來二去，就到了第二年。先有秦姨娘之事，後有十一難產……這件事又耽擱了下來。

照波說楊氏孤來見他的時候，他以爲是爲父親之事而來，準備趁著這機會把話跟挑明瞭，讓也做個決斷……

可現在，他突然覺得坐在這裡和楊氏說這些、做這些都很無聊。

畫虎畫皮能畫骨。

就這樣吧

他倏地站了起來。

“既然你一片誠心，我跟夫人說一聲，這兩天就送你去寺裡靜修吧”

“侯爺”楊氏聞言擡起頭來。

居高臨下著的徐令宜，揹著手，姿拔，目冰冷，神嚴峻，著睨視天下的傲然。

火石電中，突然明白——自己弄巧拙了

徐令宜看似溫和，心中卻有錚骨。

他珍惜徐府的名聲，卻也不會因爲怕被人非議就忍辱屈。

一時間，楊氏的腦子糟糟，子止不住抖起來。

徐令宜卻懶得再看一眼。

了上被沾了淚水的錦袍丟在了太師椅上，吩咐臨波：“幫我更，我去看看”

臨波忙服侍徐令宜進了一旁的室。

屋子裡寂靜無聲，只有楊氏，孤零零地跪在地上，伴著一團瑩玉的燈，和在燈下流淌著幽暗澤的錦袍。

十一娘洗了頭，換了件半新不舊的玫瑰紅遍地金的小襖去了暖閣。

謹哥兒像翻肚的小青蛙似的，一個人仰睡在炕上，神安祥又恬靜。

十一娘笑著把他的小手放被子裡，他撇了撇，又舉在了腦袋旁。

顧媽媽小聲在一旁解釋：“小孩子都是這樣，大些了，睡姿就好看了。”

十一娘點了點頭，怕吵醒孩子，坐到了一旁的太師椅上，低聲問跟過來的顧媽媽：“晚上冷不冷？”

這兩個月，謹哥兒十分敏。如果邊有人說話或是翻，他就會閉著眼睛哭半天。十一娘沒有辦法，把他放在暖閣，一個人睡了暖閣的炕。在炕邊並放了兩張貴妃榻，顧媽媽和值夜的丫鬟就睡在貴妃榻上。謹哥兒從此一夜睡到天亮。十一娘卻擔心顧媽媽不習慣。

“不冷，不冷。”顧媽媽忙笑道，“屋裡點了地龍，竺香姑娘給我鋪了兩牀新褥子，又給了一件灰鼠皮的襖子——晚上起來可以披一披，平時搭在被子上，不冷。一點也不冷。一有時候還覺得臊熱。”

今天值夜的紅紋，見十一孃的頭髮還溼著，則笑道，“夫人，我幫您烘頭髮吧？”

“不用了”十一娘笑道，“你一心一意照顧好謹哥兒就行了”

兩人曲膝應“是”，紅紋在炕邊守著，顧媽媽送十一娘出了暖閣。

那邊竺香已準好了火盆。

無煙無味的銀霜碳，加了橘皮、柏樹枝，頭髮烘乾了不僅沒有味道，還有淡淡的橘子、松柏香。

十一娘隔三岔五的洗頭，小丫鬟們非常嫺地幫烘頭髮。待頭髮半乾，竺香就遣了屋裡服侍的丫鬟，拿了楊木梳幫梳著頭髮、說閒話。

“夫人的頭髮真漂亮。又黑，又濃。”的聲音不同於琥珀的爽利，有種婉轉的輕，“我們六爺，就隨了夫人。”說著，輕笑了起來，“夫人，說起來，我們六爺和二爺、五爺一樣，長著雙大大的眼，又和四爺、五爺一樣，有頭烏黑的頭髮……這麼一想，我們六爺和五爺像的多一些……還真應了那句老句，誰養的孩子像誰”

是在告訴自己，沒有了徐令宜的寵，自己還有兩個兒子吧？

十一娘笑起來。

竺香卻漸漸斂了笑容，一半蹲，一跪地，把臉在了十一孃的膝頭，“夫人，羊有跪之恩，有反哺之義。我們待五爺像六爺一樣好，五爺長大了，也會和六爺親的。”

十一娘聽著淚綻現。

輕輕了竺香的頭：“有你們在我邊，我纔不害怕”

竺香擡起頭來，眼睛裡噙著淚水，不好意思地抿了笑。

有小丫鬟跑進來：“夫人，夫人，侯爺回來了”

十一娘神微窘。

半月泮如徐令宜的軍機，不管看上去怎樣的閒逸也不過是表面現象罷了。他這個時候回來，多半是發現自己半途而返……

梳頭是來不及了，戴以耳墜也好啊

竺香忙拿了首飾匣子出來。

十一娘卻有些尷尬。

竺香把自己拉到春妍亭，是看出了自己的心思吧？

“不用了”十一娘隨手綰了個纂，“都到了要歇息的時候”

竺香的手一頓，眼底閃過一笑意。

夫人子瘦雖然弱，可小日子好歹對上了……

快步去打了簾子，徐令宜大步走了進來。

竺香退了下去，輕輕地帶上了槅扇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