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前宮人都屏住了呼吸，九五之尊卻不見惱意，輕哂點頭：“好。”便跟著夏雲姒進了院門。

夏雲姒腳下輕快，一路將他拉進室才又扭頭說了聲：“姐夫坐。”

說完便自顧自地去了櫃前，皇帝笑笑，徑自去羅漢床邊坐下等。

夏雲姒開啟櫃門翻找著，片刻工夫，將兩塊料子從櫃裡取了出來。

走到羅漢床前，將兩塊料子都放在榻桌上：“快過年了，臣妾想親手給寧沅做新。姐夫瞧是白緞子上配淡金緞下裳好，還是淡金緞上配白緞子下裳好？”

皇帝饒有興味地拿起兩塊料子展開看看，認真想了思量了會兒，道：“上白下金好，反過來頭重腳輕了。”

“那好。”夏雲姒點頭，籲一口氣，又思忖著笑說，“大概還能剩一些，回頭給姐夫繡個香囊。”

賀玄時嗤地笑了，眉宇挑起，口吻促狹：“同是過年，寧沅是做新服，朕就隻有個香囊？”

“姐夫怎麼和小孩子爭東西！”詫異地盯著他，轉而也撲哧一聲，又懇切解釋，“這是冬時送來的貢緞，臣妾原都沒有，這兩塊還是從昭儀姐姐那兒求來的，給姐夫做服肯定不夠用呢。”

賀玄時下意識地便開口說：“這貢緞在尚服局還有，不夠用讓他們給你送來。”

夏雲姒黛眉微蹙：“姐夫非要讓臣妾再手多做一麼？臣妾針線功夫慢，寧沅這一套能不能趕出來都說不好。”

“不用你給朕做。”他又笑一聲，“過年宮宴多，你自己添幾新。”說著抿一口茶，“但那臘八粥你今日要給朕做出來。”

夏雲姒呀了一聲，輕拍額頭：“險些忘了，臣妾這就去熬上，姐夫稍候。”

繼而一福，便向外退去。

推門而出，迎著寒風長聲舒下一口氣。

亦親亦梳、亦遠亦近，皆是為讓他莫太輕易得手。

所以這是他第一次走進的臥房，先前來聽琵琶他都不過是在院子裡坐坐，連堂屋都不曾進過；所以這是第一次拉住他的手，先前二人最親的接，也不過是見禮時他會扶一把。

唯有這樣，才能潤細無聲地一點點卸掉姐夫與妻妹之間的顧慮；

唯有這樣，他才能在得到之後更將放在心裡。

人總是這樣“犯|賤”，覺得難以得到的更好、若即若離的更。

姐姐就是太順著他了。

走向後院的小廚房，吩咐鶯時：“你回皇上邊伺候著，別出什麼岔子。我去去就來。”

事先料到他這兩日大概還會想再嘗嘗那臘八粥，各樣米和豆子都早已按量備好，隻消鍋熬上即可。熬製過程也不必親自看著，自有宮人會盯火候。

實則連往廚房走這一趟都不必，非走一遭，不過是想顯得自己用心。

隻是“顯得用心”罷了。姐姐當年才真是一顆心都用在了他上，滿心滿眼都是他，可偏偏負也就負了，倒不如善做表麵功夫的人過得順心如意。

是以不過小半刻工夫，夏雲姒便折回了房中，先前遣出去的前宮人也已經奏章取了回來，賀玄時盤膝坐在羅漢床的榻桌前讀著。

夏雲姒回到房門口時一抬眼便止了腳步，靜靜地打量起了他。

他很快有所察覺，抬起頭看一眼：“怎麼了？”

抿一笑，復又繼續向屋裡走去：“臣妾小時候就常聽姐姐誇贊姐夫容貌英俊，如若畫中仙、書中俠。那時也不太懂姐姐是什麼意思，現下越看越覺真是如此。”

這話倒不是虛的，每一個字都不虛。

賀玄時笑了聲：“你詞倒多。”

“是姐姐說的呀！”夏雲姒邊說邊在榻桌對麵坐下，以手支頤，歪著頭繼續看他。

他也不惱，似笑非笑地繼續看奏章。隻是看了會兒就被盯得看不下去了，抬起頭道：“你是不是閑得無聊？”

“是。”實實在在地一點頭，百無聊賴地向旁邊的窗，幽幽一嘆，“唉！姐姐子真是好，聽聞從前就總陪著姐夫看摺子，也不知是怎麼坐得住的。”

生得嫵俏，這副小兒愁苦抱怨的姿態古靈怪。賀玄時看著，銜笑想了想，微微凝神：“你姐姐會幫朕讀摺子。”

夏雲姒訕訕地垂下頭：“那臣妾是不了。”

賀玄時略覺意外：“怎麼？”

雙頰微紅道：“臣妾不像姐姐學過那麼多東西，隻略讀過些閑書。若讀摺子，最多也就是能念下來，個中深意就半分不知了。”

狀似赧地說著，心下卻清楚，這才會是他想要的。

後宮不得乾政。姐姐是他的發妻，或許還可與他討論一二，但旁的嬪妃、包括，都不會有那樣的資格。

這般說才能卸下他的又一層提防，至於顯得自己無知一些又有什麼要？

果見他輕鬆一笑：“哪需要你讀明白，能念下來足矣。”

話雖這樣說，但他也並未直接遞來一本奏章讓讀。夏雲姒倒也不甚在意，他畢竟是皇帝，能事事都由著才奇怪了。

便仍無所事事地坐著，先是一味地看他，後又尋了個話本來翻，翻了幾頁又一副坐不住的樣子，將書丟在一邊，尋了紙來寫字。

這樣耐不住子，便會讓人覺得心思不深。能大事者，總是能靜下心做事的。

待得他看完一小摞奏章時，手裡那頁原本拿來寫字的紙已經被裁正方形了，纖纖十指心不在焉地疊著紙鶴，無奈紙質過，不太好疊。

賀玄時抬頭笑看著，但兩眼放空，怔忪出神，半晌都沒察覺他的目。

他屏住笑，手在眼前打了個響指，又驀然驚醒，後頸一：“怎麼了？”

他繃著臉：“怕你在朕麵前定，就此修正果。”

夏雲姒明眸一轉，不太好意思地別開視線，下榻踩上鞋子：“臣妾瞧瞧粥去，不在這裡讓姐夫取笑了！”

說罷也沒施禮，提著子便小跑出去。輕快的背影轉瞬消失，賀玄時猶自著房門的方向多看了一會兒，才收回目。

夏雲姒再膳房時粥將好未好，便平心靜氣地等了一會兒，等粥熬好了，不不慢地端回房裡。

沒什麼可著急的，此時大可不必多麼熱，若即若離最為合適。

而後的大半天裡，兩個人同一室，安然度過一段平淡又溫馨的時。

這樣的相於他而言大約，必定有些特殊。

他不是多麼貪後宮的人，忙起來常常一連數日連牌子都顧不上翻，白日裡去嬪妃宮裡的時候更是之又。

於明君而言，大概總是自己專心致誌地批閱奏章更為要。

可必要當那個“特殊”不可。

所謂的君恩太過涼薄，宮裡哪有百日紅的花？年輕貌的新宮嬪一出現，便總要有幾朵原正盛開的花黯然凋謝。

僅憑著寵，太難走到最後。又非要走到最後不可，就必須讓他對有不同尋常的分。

不過這條路萬不可之過急，須得一步步來，小火慢燉，才能將分熬出千般滋味、百轉腸。

今日這般的相對目下來說便已夠了，是以待得傍晚用完膳，夏雲姒無半分挽留之意，反是著人請了含玉過來。

“臣妾要加為寧沅做裳了，便讓含玉送一送姐夫。”

說這話時，笑意溫緩，明眸清亮。

賀玄時點點頭：“心意到了便是，寧沅也不缺這一服，莫要太累。”

“諾。”笑地福，自己也送了幾步，將他送至門口，遙含玉與他一道離開。

約莫小兩刻後，含玉回到朝軒，進屋見夏雲姒時多有些張與愧疚：“奴婢無用。皇上打發奴婢回來，奴婢一句話也沒敢多說。”

“不妨事。”夏雲姒輕然而笑，“我盼著你能得寵，不說別的，你晉到站穩腳跟我也高興。可我也不需你多傷神去爭，回來也安心睡覺就是了。”

況且這晚皇帝也沒翻旁人的牌子，唐蘭芝近些日子亦聖寵漸薄，們又有什麼可急於一時？

如此平平淡淡地二十餘日過去，後宮除卻昭妃，沒什麼人稱得上當真得寵。

夏雲姒或多或變得紮眼了起來，因為皇帝常在白日裡到朝軒了，且一待就是一整日，這與先前伴駕紫宸殿大是不同。

可這紮眼也沒有辦法，好好與他相，才能按部就班地完自己要做的事，沒道理為了不紮眼去避鋒芒。

——要避鋒芒就什麼也乾不了，更何況原也不是那等明哲保的人。

是以夏雲姒略去那些宮中的尖酸刻薄不去理會，閑來無事時便思量如何替周妙解困。

這案子拖得已久，眼瞧著是要不了了之。又逢年關，按著宮裡不文的規矩，年前要將許多事終結纔好，免得過年晦氣。

是以周妙該是不會再有什麼大麻煩，可是沒有大麻煩對來說自是不夠，要的是需讓皇帝想起。

這個忙，夏雲姒不非要幫。隻是若不幫周妙也會自己使勁、亦或求助旁人。

還不如來做個順水人。

除夕當日，宮中一團喜氣，皇帝白日裡在宣政殿忙於應付群臣賀年，後宮眾人也免不得要與外命婦走。

尤其夏雲姒這般出顯赫的，自早膳後便被踏破了門檻。捱到傍晚宮宴時，幾乎要覺得去宴席上麵對刀劍影都比待在這裡招待各方來客輕鬆了。

“去告訴周才人，我這便去宮宴了，讓等著信兒。”臨出門前，夏雲姒著燕時去傳了話，又叮囑小祿子，“你辦事機靈，去周才人邊守著。”

問鼎宮闕

問鼎宮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