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在年關之前,皇帝下到禮部的旨意漸漸傳了開來——繼在從二品九嬪中增添貴儀之後,當今聖上再度改了妃嬪品秩,廢止惠妃一位,改稱宸妃。
後宮之中最先聽聞此事的自是三名已在正二品妃位上的高位嬪妃。訊息傳進來時正是清晨,臘月裡天亮得晚,四都黑著,唯有殿裡燈火通明。
“宸妃?”順妃手裡正翻著三皇子的功課,乍聞此事,愣了一下。
宸妃這名號也算古已有之,初是唐時所創,但並未真正用過。直至前朝,貴妃之下的三妃稱三夫人,便是“宸妃”“淑妃”與“文妃”。到了本朝又再度棄之不用,開國之初禮部擬了“惠妃”“淑妃”“賢妃”“德妃”分列貴妃之下,為從一品四妃。
順妃聽說過當時為何未再沿用此號——與唐時提出的緣由如出一轍,概因“宸”字為北極星,宮中坊中都常視此字為帝王代稱,譬如紫宸殿便是天子之所。
所以禮部當初廢止此號,也算師出有名。
順妃便不由奇怪:“皇上為何如此?禮部又怎的答應了?”
來回話的宮欠說:“說是……‘惠’字沖撞了佳惠皇後在天之靈,當下的嬪妃、子孫後代便都不好再用了。至於‘宸’字的緣故,禮部似乎也提過,但皇上的意思是既然前朝用過,本朝如何就用不得?禮部大概也是想不出更為合適的名號來代替惠妃了,便也沒再說什麼。”
“原是如此。”順妃緩緩點頭,麵一分分地冷淡。
他待皇後,還真是一往深。
那宮察言觀,有心想討個賞,便又機靈道:“奴婢還聽說……”
恰到好地一頓,順妃不免復又看向:“怎麼?”
宮抿起笑容:“奴婢聽宮人們議論,說這主意原是那永信宮的窈妃提的。說當時皇上提出要封您為惠妃,為從一品四妃之手,窈妃念及佳惠皇後便出言勸諫,皇上這才給禮部下了旨。”
宮邊說邊抬起頭:“既是拿來頂替惠妃的,那這宸妃的名號想來非娘娘莫屬了!奴婢恭喜娘娘!”
“還有這事?”順妃略顯驚喜,笑了聲,接著便招呼邊的掌事宮,“本宮近來悶在宮中養病,倒變得還不如耳聰目明瞭。你們代本宮賞。”
掌事宮與這大宮原也是好的,二人便都喜滋滋地一福,又皆向順妃道了賀。接著便告了退,按著順妃方纔吩咐的領賞去。
偌大的殿中,仍是燈火通明。
日復一日,在天還沒亮的時候,這裡都是這個樣子。無人說話之時順妃常會覺得這殿裡過於冷寂,空得讓人害怕,再華麗莊重也沒有溫度。
但現下,大約是因為心大好所致,一切都顯得賞心悅目了。
宸妃,那可真不是一般的名號。
若這位子給了,倒也還算他對真有點心。
永信宮裡,夏雲姒給寧沂繡著新鞋麵,聽到小祿子的回話抬了下眼皮,笑說:“還真定了宸妃?”
先前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從古至今,各朝各代的嬪妃品秩各不一樣,但作過高位嬪妃的名號也就那麼幾個。
除卻惠淑賢德這些象征品行高尚的字眼兒,與之齊平過的也就是隋時的貴妃,唐時的宸妃、麗妃、華妃,還有遼時的元妃、文妃了。
其中“貴妃”已在當下的品秩之中,居正一品,沒道理拉下半品變從一品。“元妃”又與“惠妃”一樣,真較起真兒來都沖撞皇後。“文妃”“麗妃”“華妃”和“淑賢德”三個字比起來又似乎都差點意思,在三位之前更顯得不夠分量。
那也就是宸妃還合適了。
這倒好聽,也大氣。
夏雲姒抿笑笑:“其餘的,都給那邊了?”
小祿子躬笑言:“都過去了。領俸祿時鶯時和燕時兩位姑娘聊著,‘恰好’讓那邊的大宮聽了個正著。這等的好事,誰還不想上趕著稟過去,在主子跟前邀個功呢?”
“辦得不錯。”夏雲姒笑了聲,餘過窗紙,無意中見廂房的燈火也亮了,又輕蹙起眉,“皇長子又起來了?”
小祿子循著的話抬眸一掃窗紙,見側邊皇長子的屋子確實亮了燈,轉念卻想起來:“哦……娘娘別擔心,殿下這不是非得起來讀書,是皇上昨兒說要帶皇長子殿下到後山看日出去——殿下該是為這個早起的。”
“那就好。”夏雲姒笑容鬆下,“你親自去盯著,讓他好好吃些東西再走。服也多穿些,別凍著。”
“諾,娘娘放心。”小祿子一拱手,就告了退。夏雲姒瞧了瞧手裡的針線活,安心繼續繡鞋麵兒。
寧沅回來的時候已近晌午,莊妃正好來和夏雲姒一起用膳,二人剛落座,就遙遙聽見寧沅邊走進院門邊說累了累了,要好好睡個午覺。
話音剛落,那聲音卻又神了:“六弟!”
莊妃轉過頭,過窗紙看見寧沅小跑了兩步,一把抱住正在廊下晃晃悠悠走路的寧沂。
莊妃掩而笑:“寧沅這是剛玩完回來?”
夏雲姒嗯了聲,莊妃笑容微凝:“我可聽說……”低了聲音,“皇次子和皇三子近來可一點沒歇著,天天在宮裡溫習功課呢。皇次子那是一直不聰明,燕修容瞎打算盤不必理;可皇三子那邊,可見是順妃……”
“無所謂,隨們去。”夏雲姒不鹹不淡的,“孩子一年也就清閑著一個月,要我說就讓他盡興玩去。他肩上的擔子有多重他自己心裡清楚,平日不懈怠便是了,何苦一年到頭都不讓他氣?”
可不想讓寧沅把那弦繃斷了,該鬆鬆勁兒的時候還是得鬆一鬆。
再說,也不覺得是否能承繼大統全看這一個月用不用功——當今聖上本人這一個月不也清閑著?哪裡就非要看得那麼死呢。
“你這麼說倒也是了。”莊妃緩緩點頭,抿了抿笑,又道,“我聽說為著這宸妃的名號,永明宮那邊熱鬧著呢,是你的手筆?”
夏雲姒輕哂,輕挑起黛眉,給夾了一整個四喜丸子:“過年,大吉啊。我可不得拿這天大的喜訊砸一下?”
聽了這樣的喜訊,順妃心中大喜一場,之後大落才更有意思。
大過年的,總得給自己找點樂子。看敵手不舒坦,也就舒坦了。
莊妃瞅著那四喜丸子哭笑不得。這樣大的一個丸子哪裡吃得丸,夾了一口意思意思也就罷了,又道:“你可仔細到時候按捺不住。”
“按捺不住最好了。”夏雲姒徑自夾了個蝦仁來吃,“這幾個月,姐姐就不覺得難熬麼?”
打從對六尚局手開始,們便料到順妃多半會有所作,總不能讓們就這麼順風順水地將多年的心一掃而空。
卻沒想到順妃這般耐得住子,幾個月下來隻作壁上觀,什麼也沒做。
可懸而未決隻讓人更加心焦,一來全然不知順妃究竟什麼打算,並不能提前設防,懸著就隻是懸著;二來時間久了,思量的時間更長,不免安排得更加周,到時也恐怕更難破局。
“我想再激一激。”夏雲姒品著蝦仁的鮮香,笑意更濃,“宮正司有一個算一個,我都想換了。”
莊妃一凜:“這樣不留餘地?”
夏雲姒點點頭:“姐姐還記得裴氏麼?”
莊妃想了想:“上次大選宮的裴氏?”
“嗯。”夏雲姒頷首,“當時葉氏有著孕,想吃鑲銀芽,就有人在鑲銀芽裡了手腳。嚴審之下,尚食局一個個招出的都是裴氏,這倒沒關係,要的是裴氏後來不明不白地自盡了,這才了畏罪自盡,將罪名坐實了下來。”
“可姐姐不覺得太奇怪麼?宮裡管審訊之事的哪個不懂個中厲害,如何會不防著裴氏自盡?”
莊妃輕吸冷氣:“你是說……”
夏雲姒:“當時葉氏命大,吃得不多,逃過一劫。後來五皇子卻到底還是死了,死在儀婕妤手裡。”
現下們知道了,儀婕妤那會兒就已是順妃的人。那若這樣反過來想,順妃會不會是那時候就盯著葉氏這一胎了?下藥的是不是也是的人?裴氏又當真是自盡麼?
“可這事……”莊妃想得有些膽寒,執箸的手輕輕著,“……能狠到那個地步?”
葉氏飛揚跋扈、五皇子亦可因為三皇子的緣故而視其為眼中釘,但裴氏可半分不曾開罪過。
二人都還依稀記得裴氏是個大家閨秀,守禮得很,對這掌權宮妃畢恭畢敬。
若這樣都能說下手便下手,那可以說是狠毒之至了。
夏雲姒麵無表:“我不知道有沒有狠到這個地步,但就算裴氏的事不是,宮正司也還是該換一換了。”
這些年,宮裡沒頭沒尾的案子還麼?宮正司要麼是不乾凈,要麼本就是廢,哪一條都該管管。
大年初一,含元殿照例是元日大朝會,百覲見、番邦來朝。
與此同時,冊封六宮的旨意也一道道在後宮傳開。
上午時先是冊了幾位高位嬪妃:和昭容冊正二品和妃、燕修容冊正二品燕妃、宋充華冊從二品送淑儀、充華冊從二品淑媛。
另外皇次子故去的生母欣貴姬也再度得了追封,尊為欣妃。
下午時又冊了一眾位份低些的嬪妃,與夏雲姒相的主要是兩位:趙月瑤冊封從四品姬,封號是個瑞字;含玉封從五品人。
到了傍晚,宮中原本位份最尊的三位的旨意才傳旨各:窈妃夏氏冊從一品宸妃、莊妃許氏冊從一品賢妃。
而順妃郭氏,是最末的從一品德妃。
三人皆將在禮部擇定的吉日——正月廿八行冊封禮,六宮在同賀晉位大喜之下,翻起了一陣暗與低語議論。
夏雲姒“恰好”在這議論中又散出了風聲,開始著手撤換宮正司人馬。
這回忽而變得雷厲風行,不再像先前一樣循序漸進、與六尚局商量著來,反倒一上手就先罷免了宮正,從太後邊請來了一位老資歷的蔣氏先行頂上這一職位。
於是在元月初一夕西斜的時候,宮中幾方的喜與悲就這樣疊而起,一陣陣議論讓闔宮都變得更加熱鬧,乍然聽去年味十足。
皇帝因為要見番邦使節,直至元月初三才顧上再來看,一進延芳殿便笑:“挑了個大氣的封位給你,你還真就有了氣勢。”
夏雲姒邊福邊嗔地白他:“皇上一進門就取笑臣妾,殊不知臣妾擔著多大的風險在辦這事。”
說著就湊近他,也不顧他從外麵帶進來的滿寒氣,踮起腳,薄湊到他耳際,落下人心絃的溫熱一吻:“皇上快哄哄臣妾,不然臣妾可撂挑子不乾了!”
他嗤聲而笑,信手將攬住,大步流星地往殿裡走:“哄你,接下來三日朕哪兒也不去,就留下來哄你,好不好?”
又一聲笑,便算答了他的話,順順地伏在他懷裡與他一併進了殿,又在經過羅漢床時推他坐了過去。
往他膝頭一坐,玉臂隨之攬住他的脖子:“這可是皇上說的!”的聲音促狹又嫵,“君無戲言,皇上一步也不許離開!否則臣妾就不要皇上了!”
他欣然迎接的這份脾氣,吻落下來,齒糾纏。
接下來的兩日他果然半步未離,二人夜自有意趣,白日裡讀書下棋亦可無限愜意。
然第三日晌午,二人正一道與兩個孩子同用午膳,賀玄時剛把一小勺蛋羹味到寧沂邊,樊應德腳下匆匆地進了殿來。
樊應德單膝跪地:“皇上,出事了。”
賀玄時喂著寧沂,一時也沒回過神,隻隨口問:“怎麼了?”
“冷宮……”樊應德噎了噎,“冷宮,走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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