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說要分家產，屋裡所有人都安靜了。程老夫人率先往裡走, 程瑜瑾跟在慶福郡主後, 進屋時正好站到程元璟旁邊，程瑜瑾立刻停住, 後退一步，十分孝順地說道：「九叔請。」

程瑜瑾如今恨不得把程元璟當祖宗一樣供起來。程元璟掃了程瑜瑾一眼，先一步進門。程瑜瑾隨其後, 進程老侯爺的屋子時，眼睛下意識地落到紅木壁櫥上，又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

病房裡很快就站滿了人, 程老侯爺躺在床上, 見人來齊了, 道：「我已經沒幾天好活，趁現在神還好, 將家產分清楚吧。」

程元翰說：「爹你這是說什麼話, 你還朗著呢。」

這種話程老侯爺聽著都覺得好笑，他的兒子們最盼著他死, 老大好歹有一說一, 然而老二這種時候，都還要扯皮裝樣子。程老侯爺無意計較，說道：「親兄弟明算賬, 趁我還在，還能管住你們，趁早把家產說清楚。省得等我死了, 你們為了一點點錢財大打出手，讓外人看笑話。」

程元賢和程元翰都訕訕，程老侯爺咳了咳，繼續說道：「我們家的爵位這是第二代，我死了，老大還能平級承一代，等到了寶兒這一輩，就看聖上的恩澤吧。我力盡於此，剩下的你們自己去闖。老大承爵後，祖田都歸老大，老二家繼續在侯府住著，但中饋歸大房媳婦管。」

程元賢連忙點頭道：「爹，這些我都省得。我和二弟以後會好好孝敬母親的。」

這是共識，程老夫人還活著，兄弟二人當然不能分家，程元賢早就知道侯府爵位歸他，公田歸他，同樣父母養老也歸他。眾人真正關心的，乃是財產分割。

果然程老侯爺歇了一會，繼續說：「除了侯府產業，公中現銀一分三份，老大，老二和九郎各拿一份。大件什摺合銀子，三人平分。」

程元翰一聽急了：「分三份？」

程元翰和阮氏原來的料想裡，家產都是一分為二的。大房有侯府名下的公田，本來就拿了大頭，分兩份還是三份對他們影響不大，可是對於二房，這區別可就大了。

程元璟幾乎是立刻就說：「不必，分兩份吧。」

程瑜瑾心裡罵這群蠢貨，兩份和三份能差多？宜春侯府這點銀子太子當然不放在眼裡，但是如果太子拿了其中一份，相當於承認是侯府一份子，有了這一層關係，日後能回報多給程家？但如果由大房和二房瓜分，那程元璟就理所應當地和宜春侯府沒關係了。

可惜現在程家眾人並不知道程元璟的份，程瑜瑾有一腔話，卻沒法說出來。隻能輕輕咳了一聲，裝作無意地說：「長者賜不敢辭，既然是祖父的意思，我們做小輩的自然該聽從。」

程元璟低頭掃向程瑜瑾，程瑜瑾立即低頭。程元翰不悅地看了程瑜瑾一眼，心裡唸叨，明明是自家的兒，卻被大房養了一個白眼狼，這種時候還說風涼話，真是不識好歹。

程老侯爺倒有些驚奇地看向程瑜瑾，程瑜瑾眼觀鼻鼻觀心，一腦低頭裝孝。慶福皺眉，著聲音嗬了一句：「長輩說話，不得。」

程瑜瑾甕聲應道：「是。」

程元璟心說可真是會算賬，他無意摻和程家的家產，就他們這千數百兩，在程元璟眼裡都不算錢。程元璟輕輕巧巧地將皮球踢了回去：「程瑜瑾說得對，長者賜不敢辭，將我的那一份並在一起，算作我給大侄的填妝吧。」

程瑜瑾心裡立刻就同意了，掙紮道：「這怎麼好……」

「無妨。」程元璟說著掃了程瑜瑾一眼，「長者賜不敢辭，這是我這個做叔叔的心意。」

程元璟拿程瑜瑾的話來堵，程瑜瑾還能說什麼。程元賢和慶福算盤撥得飛快，程元璟將他的那一份歸給程瑜瑾，那就相當於三之二進了大房的口袋，這可比平分劃算多了。程元賢喜笑開：「大姑娘真是懂事，你們叔侄一個孝一個慈，真乃我們程家的福分。那這件事就這樣說定了。」

阮氏想要反對，卻被程元賢搶了白。阮氏臉很不好看，然而當著眾人的麵，又不好說話，不由在心裡埋怨程瑜瑾多事。

程老侯爺見太子殿下竟然有這等閑，實在驚了一跳。不過太子願意照拂程家是好事，即使隻是一個孫，也好過全然割裂。程老侯爺見到程元璟的態度，接下來的話出口時，又臨時改了一些：「公中財產你們都有數，每家能分到多，想必你們心裡也明白。除了公中，我這些年也積攢下一些私產。」

程家幾人和程老夫人耳朵都豎起來，侯府公賬每日在眾人眼目下流，裡麵就那麼多錢，他們多年來都數膩了。宜春侯府明麵上的財產好算，但是兩位老人家有多私產，那就不好說了。而這些年程老侯爺出手豪爽，又是養兩家又是供進士，手底下的錢財簡直深不可測。現在要分程老侯爺的個人財產，這纔是眾人最關心的地方。

程老侯爺緩了口氣，說：「以後侯府是老大的，老二有子有，沒個穩妥的宅子也不。我名下在崇教坊有一出三進的宅子，就留給老二一家。老大家的便不給你們留宅子了，我在宛平有兩田莊，一個四百餘畝，一個二百畝，小的留給二房，大的留給寶兒日後讀書用。」

崇教坊挨著國子監，這裡的屋宅生活便利，難得的是環境好，向來是一屋難求。能在這裡置一三進的宅院已經殊為不易，二房有兩個兒子，分到這樣一宅子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慶福也十分滿意，要新宅子沒用，反倒是田莊屋舍地畝，這纔是立之本。慶福默默盤算，四百畝的田莊，每年賃出去種地，等到歲末，怎麼都能有六七百兩，這還不算田莊上貢的米糧鴨等呢。二房的宅子是死的，而田莊等收卻是活的，他們分到的東西可比二房的實用多了，慶福郡主馬上就出笑。

程老侯爺突然看向程瑜瑾，說：「大姑娘，你過來。」

程瑜瑾嚇了一跳，緩步上前：「祖父。」

程老侯爺仔細打量，良久後嘆氣：「你從小聽話，隻可惜到了議親的年紀卻被退婚。退婚後再說親事不易，好在你得了聖上的賞賜，再多些錢財傍，看在這一點上，或許能讓未來婆家多看重你些許。我在正西坊有兩店鋪，宣北坊一個琉璃鋪，再加上大興縣的一個莊園，一起給了你。既然有大姑孃的，二姑娘也不會落下，給瑜墨一千兩現銀、一匣金銀皿當填妝。揚州的幾個鋪子，大房二房各拿一半，金陵另有十頃地，全留給九郎。我這些年積攢下的書畫珠玉共四箱，老大、老二、九郎各拿一箱，剩下一箱，你們幾個孩子平分。我餘下另五千兩銀票，由老夫人安排吧。」

至此，程老侯爺名下的田地、生意、收藏、現銀都有了著落。伺候了程老侯爺多年的老僕將地契、賬本抱出來，一一給各家。

程元賢拿起分給自己的一本，正打算趕翻開看看一年能有多進項，卻被慶福郡主悄悄擰了一下。程元賢抬頭，就見慶福郡主沖他使眼，讓他趕快去看老侯爺的那四箱收藏，免得被二房搶先，把值錢東西都搶走了。

阮氏心眼多，指使自己的兩個兒子去挑選箱子，孩子無知，當然要比大人捨得下臉麵多了。慶福一見就在心裡罵，趕暗示孃將程恩寶抱著，自己也跟過去盯著把關。

方纔還了一屋子的人頓時都散去，程瑜瑾對程老侯爺的收藏不興趣，金玉書畫等都是死的，拿多都不如自己手頭有現錢實在。程瑜瑾算是吃夠了能看不能花的苦，更好奇程老侯爺給的三個鋪子收如何。

老僕人見了，奇道：「大小姐，老侯爺的四箱子寶貝中，有一箱是留給您和幾位爺的，大姑娘不去看看嗎？」

程瑜瑾笑道：「我是姐姐，要讓著弟弟妹妹們。讓他們先挑吧，等他們挑到了自己喜歡的，我拿剩下的就好了。」

老僕驚訝地看著程瑜瑾，先挑的人佔便宜，這是三歲小兒都明白的道理，程瑜瑾竟然這樣大方地讓給弟弟妹妹。老僕十分佩服，由衷贊道：「大小姐真是懂事，不愧是長姐。」

程瑜瑾謙虛地笑笑：「哪裡，是祖父教得好。」

下意識地恭維長輩，說完之後才意識到自己了一個人，於是非常順暢地接道：「多虧九叔言傳教。我深長輩垂憐，每日見著祖父如何待人接，九叔如何清正嚴明，近朱者赤，我也僥倖能和祖父、九叔學得一二。」

程元璟忍不住又瞥了程瑜瑾一眼，程瑜瑾之見針，他算是見識到了。程瑜瑾溫順地衝程元璟笑笑，握著雙手，異常乖巧地站在旁邊。

程老侯爺聽到程瑜瑾的話也很，他不由想到，兩個兒子，甚至程老夫人，聽到瓜分他的收藏的時候都急不可耐地跑過去搶東西了，唯有程瑜瑾繼續守在他前，這份孝順和懂事遠遠超過程家其他人。程老侯爺嘆萬千，正好現在沒人，他對老僕示意，說：「去將我那個紫檀盒子取過來。」

老僕震驚：「侯爺，那可是您的救急己錢，留下來以防萬一的。」

「沒事。」程老侯爺不在意道，「都到了我這個年紀，命亦不久矣，還有什麼萬一可防。還不如留給晚輩，好歹能派上用場。」

老僕拗不過程老侯爺，嘆息著去了。過了一會，他從室回來，捧出來一個沉甸甸的木盒。那個盒子木料細膩，是上好的紫檀木，看著就分量不輕。程瑜瑾正在好奇裡麵放了什麼，就聽到程老侯爺自己的名字：「大姑娘。」

程瑜瑾委實吃驚了：「祖父，您我？」

「對。」程老侯爺含笑點頭，對著示意，「去接過來吧。」

程瑜瑾上前接過，木盒一手就往下沉了沉，程瑜瑾捧著它幾乎都有些吃力了。程老侯爺從自己枕頭下取出一把鑰匙，說：「這是我備下的黃金，以防不測。現在沒有用了，就留給你吧。」

程瑜瑾飛快地看了一眼程元璟，道：「這怎麼好？我隻是孫，這些東西應該留給三位弟弟纔是……」

「他們日後自有父母幫他們謀劃，再說了，他們有手有腳，男兒家自該靠自己拚前程，總是靠著祖宗長輩有什麼出息。」程老侯爺說，「但是你不一樣，一來你是兒家，總是要出嫁的，一旦出嫁就了別人家的人，和在孃家大不一樣。二來你雖是長，但畢竟是過繼的，以後若是在夫家了委屈，連找人出頭都不易。我看顧不了你許久，就多留些銀錢給你，以盡我這個長輩的本分。」

這麼多沉甸甸的金子，一進了程瑜瑾的手就不想給出去了。現在有了程老侯爺的話，裝作為難的樣子，半推半就地收下：「謝祖父恤。」

程老侯爺說了這麼多話，早就力不濟，撐到現在全靠一口氣吊著。程瑜瑾看出來程老侯爺疲憊，而且程老侯爺肯定還和程元璟有話說。十分識趣，見機說道：「叨擾了祖父許久，孫不打擾祖父休息了，孫告退。九叔，侄先行告退。」

等一轉，程瑜瑾就沖杜若使眼，讓將之前送過來的那個食盒提著。程瑜瑾出門時特意給裡麵的人關上了門，心之意溢於言表。

等關門後，程瑜瑾臉的神立即變了。帶著杜若到隔間裡，低了聲音說：「將食盒裡麵的夾層拆開，把檀木盒塞進去。提著的時候不要出異樣，就當是空的。」

杜若也明白厲害，連連點頭。但是今天剛剛被程恩寶撞傷了腰，提起食盒的時候有些僵。程瑜瑾看到，說：「算了，給我吧。」

「姑娘，這怎麼行！」

「怎麼不行。」程瑜瑾說，「給我吧，你撐著，被人看出端倪更糟糕。」

杜若懂得輕重，程老侯爺原本也沒打算將這些金子給程瑜瑾，但因為程瑜瑾留在最後，多了程老侯爺，才會得來這一筆意外之財。然而在大宅院裡有錢太多未必是好事，如果被慶福郡主或者程老夫人知道，程老侯爺將保命錢留給了程瑜瑾這個孫，反而繞過了兩個兒子和三個孫子，恐怕不妙。到時候，程瑜瑾為了自保，也得將這些東西孝敬給長輩。

所以，這些金子，無論如何都不能被慶福、阮氏等人知道。杜若沒有再堅持，有些擔憂：「姑娘，這個食盒分量不輕，您提得嗎？」

「怎麼提不。」程瑜瑾輕笑了一聲，「隻要裡麵是金子，再重我也提得。」

杜若頓時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