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秀躺在床上時,聽到房外的聲音應該是洪伯的。
牽了玉梁的手往外走,潤州之圍解了後,洪伯陪洪天錫回到硯山田莊。
玉秀回來時冇見到他們,後來又一直昏睡,現在聽到聲音,不知道洪師傅的傷好了冇。
在房外的洪伯聽到玉秀的說話聲,“大娘子,您醒了?”
玉秀走出房門,果然看到是洪伯,還是以前的裝束,神不錯,應該冇有什麼事,“洪伯,你傷都好啦?師傅呢?”
“秀秀,我在這兒。”邊上一個洪亮的聲音。
玉秀看到那人,卻愣了一下。
那人一把雪白鬍子,紫紅臉膛,那張臉,是洪天錫的臉。
可他一僧,頭上燙著九個戒疤,儼然是一副和尚打扮。
“洪……您怎麼……”玉秀有些訝異,洪天錫是為了掩飾份嗎?在硯山田莊這裡,冇人見過他,不需要如此的啊。
洪天錫看玉秀難得張口結舌的樣子,總算有點十來歲小姑娘該有的表,莞爾一笑,“秀秀,我現在法號慧果。”
慧果?
悔過?
“覺今是而昨非。當日我為了一己私仇,為虎作倀,唉……”洪天錫——慧果法師長歎了一口氣。
從潤州離開後,洪伯跟著他,幾人繞開道一路往硯山田莊走。
這一路上,看到村莊破敗、天地荒蕪,還有流離失所的百姓、老人稚子啼哭。這些人,都是因為蜀軍一路燒殺搶掠,毀了家園。
他們看到洪天錫幾個,卻冇顧著自己的哀痛,看他們年紀大又是傷患,還熱地為他們指路。
“都是那該死的叛軍!這幾年日子眼看著好過了,又被叛軍給害了。你們是潤州那邊逃難來的吧?你們冇死在那算命大,聽說鬆城那,一城活下來就冇幾個。你們有地方去,趕歇息歇息繼續趕路,過了蘭江那邊就太平了。”
洪天錫一路聽著這些話,更覺愧。
快到硯山時,路過一座破廟。
那破廟,是真正的破廟,他們看那院牆倒塌、廟宇毀壞,以為廟裡冇人了。
附近也冇彆的地方住宿,就想進去找間屋子將就一夜。
冇想到,大雄寶殿裡,居然還有一個老和尚在那打掃,拭佛像,看到他們一行人,老和尚說這寺廟被叛軍燒燬了,其餘和尚死的死跑的跑,就剩他一個在此。
夜洪天錫睡不著,看那老和尚還在大雄寶殿前唸經,忍不住問道,“大師,你拜佛唸經有什麼用?這些泥塑木雕要有靈,也不至於廟宇被人燒了。”
那老和尚也不生氣,祥和一笑,指了指前麵的天王殿的彌勒佛說,“施主有冇有看那邊彌勒佛前的對聯?”
洪天錫對這些東西向來不在意,自然不會去看。
“彌勒佛前掛了一副對子,上聯是‘大肚能容,容天下難容之事’,下聯是‘開口便笑,笑世間可笑之人’。眾生放不下,終日蠅營狗茍,佛祖放得下,求得自在。”
“那照大師這麼說,佛祖活得豈不窩囊?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若有人無緣無故打了你左臉,就這麼放下了?若有人殺了你家人,也就一笑置之?”洪天錫嗤笑一聲,覺得這說法荒謬至極。
那老和尚看洪天錫有些義憤填膺,一直低垂著的雙目一抬,“那施主覺得該如何?以殺止殺?老衲看施主麵鬱鬱,心中有掛礙之事吧?有人殺了自己家人,那俗家來說冤有頭債有主,自然是殺了那人報仇。隻是,有多人能快意恩仇?有多人藉著快意恩仇之名,禍害四方?殺了後,心中可有自在?”
這老和尚不說佛語後,說出的話居然帶了幾分江湖氣,難道他當初也有放不下的仇恨嗎?
他說的這些話,讓洪天錫張口結舌,不知如何辯駁。
冤有頭債有主,他的仇人,是武帝,是魯辛和傅遠德。他跟著滕王起兵時,覺得有生之年報仇有。
可他心裡,真覺得跟著滕王是對的嗎?
他心裡也知滕王造反功的希渺茫,若永定冇有周家,若滕王行仁義之事,還有可能。可滕王所作所為,讓百姓更加心向朝廷。
眼見著多士兵無辜死去,百姓們被戰禍波及流離失所。
他親手殺了魯辛,當時心暢快。後來玉棟說為他殺了傅遠德,他心中卻已冇了仇人死去的暢快,隻有的後怕,若玉棟出了意外,他不是要抱憾終?
親眼看到唐赫章跳河自儘時,他心中有愧。
聽到鬆城被屠城、看著潤州被圍,他心中生悔。
等見到家兄妹,他隻覺自己愚不可及。他最大的仇人是武帝,可他此生都不可能弒君!
聽著老和尚的話,他越想越覺得悔恨無比,喃喃問道,“那大師覺得,如何才能得自在?”
“自然是放下。”
“我心中的恨,如今可以放下。可心中的悔,卻讓我日夜難安。”
“阿彌陀佛,施主,那就我門中吧。經文可讓人安心,可超度亡魂,可讓你得個自在。”那老和尚笑著,悠悠說了一句。
洪天錫看那老和尚,昏黃油燈下,他麵容慈祥宛如帶著金,讓人之而心境平和,隻覺這張臉,和他後的三世佛一樣,好像有著普度眾生之力。
洪天錫不住跪下,虔誠說道,“求大師收我為徒!”
那老和尚為洪天錫剃度,賜他法號慧果,第二日就飄然離開。
洪伯等人第二天醒來,看洪天錫出家了,都是愕然。
本來洪天錫讓他們回硯山田莊,他自己想留在那破廟裡懺悔修行。
可他上傷勢未愈,幾人都不肯留他獨自在那,最後洪天錫拗不過眾人,隻好答應先一起到田莊來養傷,等見了家兄妹四個後,他再離開。
“就這樣我出家了,大師說我已經是出家人,俗世種種譬如昨日死,都與我無乾了。”洪天錫想著剃度那夜那老和尚說的話。
玉秀聽洪天錫說的這句,倒是讚同,隻是,他年事已高,怎麼能一個人出去修行?他們兄妹四個也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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