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酒逢知已千杯，朱常果然喝了個酒到杯乾，隻是越喝那臉愈白，眼愈亮，笑容愈盛。

朱常都喝這樣了，可以想象姚欽葛臣那哥幾個是什麼德了，在座幾個除了孫承宗和張遐齡還算清醒外，其餘幾個或倒或臥，一水的全是醉生百態。

姚欽又哭又笑，拉著朱常的手非要長歌以賀，眾人都是一陣轟鬨，趙承大著舌頭笑道：“哎喲我的哥哎，做了半輩子兄弟，我竟不知道你還會唱歌……快來唱個聽聽，唱得好大爺有賞。”

此刻狀態已經通神的姚欽，已經混然是凡人不能理解的狀態，自顧自擊案長歌：“來時糊塗去時迷，空在人間走一回，生我之前誰是我，生我之後我是誰，不如不來亦不去，也無歡喜也無悲。”唱完之後，大笑三聲，轟隆一聲人已經鑽到了桌底，果然不負來時糊塗去時迷的深意。

被歌中禪意深深打，朱常怔在那裡，眼裡耳中的暄鬨忽然離而去，世界在這一刻靜得似乎隻剩了他自已，靜得可以聽到心跳如同擂鼓，好萬裡江河奔騰。

不知不覺間擲了酒杯，悄悄出了酒樓，雪後初睛的長街上杳無人跡，抬頭隻見天上月如清，寒似水，忽然就歎了口氣。

長街儘頭恍惚中似現出一個黑的影，筆直如劍般的佇立，朱常了下眼睛，忽然低下頭再次歎了口氣。

徹底倒下去的時候好象覺有一隻手扶住了自已，炙熱溫暖覺如同六月驕。

朦朧中似乎有人給自已試脈，同時耳邊響起一聲悉之極的歎息聲。

朱常從始至終一直閉著眼，眼睛好象著了辣椒水，又又漲。

第二天醒來後，枕邊莫名有些。

抬眼一室燦爛滿眼，怔怔出了會神，心願已經了卻，此刻已到了離開的時候。

孫承宗敲門進來的時候，朱常剛好梳洗完畢。

“老師來的正好，先去一趟歸化後，咱們就直接返京。”

說起來這在外頭也快漂了近小一年了，孫承宗也有點想家，聽朱常這樣說自然很高興，忽然想起一事，“昨夜……”

朱常忽然一擺手：“我知道，老師不必說了。”

孫承宗愕然張大，心裡納悶：你知道我要說什麼，你就知道了？

“老師讀過佛經冇有？”丟下這冇頭冇腦的一句話，卻不等孫承宗回答，忽然誦道：“如菩薩初心，不與後心俱，智無智亦然，二心不同時。”

其時佛教自北魏時傳來中土，曆經幾朝幾代蓬發展，香火盛行一時。佛家諸多微言大義，濟世救人的經典早已流傳甚廣，自從嘉靖一朝起，因為皇帝好道修仙，自然就了上有所好，下必從焉，佛教雖然被道教打的奄奄一息，但是不礙一些佛家經典卻是早已深人心。

孫承宗博學多材，諸子百家無有不涉，聽朱常一讀完，便知道這是佛家經典華嚴經上的一段話，聯想昨夜發生的事，孫承宗好象有點明白了什麼。

卻見朱常淡然一笑：“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孫承宗雙手一拍，真心讚歎：“妙的很！”

這世上所有的事，都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果然自已冇必要再說什麼，既然什麼都想得這樣明白，孫承宗便閉了，再說一字便是多餘。

睿王一行車馬隊伍離開寧夏城時，舉城軍民自發列隊相送。

對於這個年紀不大的小王爺，對寧夏城眾軍民留下的印象頗為奇怪。

有人說他暴，這一點從他決意水淹寧夏城，全然不顧城三十萬百姓命這一點可以證實。有人說他仁厚，自從他進城後，直正做到了隻誅首惡，從犯不究，除了哱拜舉家**外，這位小王爺冇有多殺一人。此舉讓那些大小降軍敗將們無不恩戴德，拍額慶幸。

據說在他走時更是待新來上任的巡朱正，將城中百姓每家每戶水浸災詳細列表，做價賠償，此時銀子已經如數足額的發到了每一人手上，老百姓心眼實，從不管江山姓朱姓牛，他們隻認一樣，誰對他們好，他們就會對誰好。

綜上所述，睿王朱常的仁厚之名喧囂直上，那些彆有居心的聲音很快奄無聲息。原因很簡單，捫心自問，朱常這樣的王爺算得上一頂一的好人了吧？答案自然是肯定。

眾百姓依依不捨，一直等到看不到車隊的影子，這才紛紛回家，畢竟大之後，百廢待舉，關上門各自過日子要。

當橘紅彩霞刺破厚厚的雲層，淡淡的金輝灑在大地上時，遠去的車隊人聲已漸行漸杳。

驛路不遠有一小小的歸亭，其中一老一小兩個佇足塵凝。

老者幡首黃袍，赫然正是沖虛真人，正自負手悵然出神。

哱雲站在他的後，心裡居然有些莫名其妙的疑。

在他的眼裡這個神莫測，行事有如神龍出冇的爺爺從見過哱拜之後，一直於一種奇怪的狀態。

哱雲雖然奇怪卻冇有問，這是他從小養的一種習慣。

許是修習控心七久了，他相信人心似海，但是從裡說出來的一般都不怎麼可靠，他更願意自已去猜。

不得不說，哱雲看得很準，沖虛真人確實是有心事，但是哱雲自做聰明的想猜，卻是猜不到的。

沖虛真人抬起頭瞇著眼，看著那個費了老大力氣終於掙雲霞，放出萬道茫的太，思緒流轉，打開的記憶忽然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天……

毓德宮中，門戶閉，九宮窗格出淡淡線，明黃的帳帷層層低垂，氣氛晦暗而又沉靜。

九龍沉香木床上黃綾被子下躺著一個人，臉黯淡無，頭髮蒼白如草，的閉著眼，明眼人一看便知這位老人已近彌留，十停生機已去了**。

床前立著一個高大的影，本來英氣的臉上此刻寫滿了張與不安，不停的在殿來回走。厚厚的地毯吸收了他急促的腳步聲，可是卻吸收不了他顯而易見的焦燥，還有恐慌。

一個太醫跪在地上正在請脈，順著額頭嘀嗒直淌的汗滴和那不停抖的手指已將他驚惶緒表無疑。

“說，父皇到底是什麼況？”

“稟殿下，皇上……恕臣無能，冇有迴天乏的本事。”說完這句話後的孫太醫渾如同電一樣哆嗦，一個頭伏在地上，嘶啞著的嗓子已經出了哭音。

“真的？他……真的要死了麼？”

終於得到自已想要的答案，景王朱載圳忽然一陣喜不自勝。

對方毫不加避諱的狂喜就連跪在地上孫太醫都能覺到，頓時眼前一陣陣的發黑，枯柴一樣的子抖得如同風中落葉，背上一大塊**的水漬足以說他此刻心的驚駭。

“還有幾個時辰？”景王朱載圳冷哼一聲，視線從他背上那片水漬上挪開了眼。

“脈息將絕，氣息微弱，依臣推斷，最多還有兩個時辰。”

“滾到偏殿去候著，管好你的！”

孫太醫叩了個頭，踉蹌著半爬半滾著出去了。

嘉靖帝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眼前模模糊糊的什麼也看不清，兩耳似有狂風勁雷轟轟隆響個不停，渾上下從骨頭裡著一酸，本想翻坐起，掙紮幾下後卻發現一切都是徒勞，張了張，嗓子眼裡好象有一團火堵著，燒得焦灼刺痛，努力幾次後，終於發出一微弱的聲音。

有人將他扶了起來，並給他灌下了一口蔘湯，若是孫太醫在這裡，必定會嚇得麵目失。

蔘湯對於虛喪氣之人有奇效，可是對於這位多年服食丹藥、積累了大量鉛汞毒素的嘉靖來說，每喝一口蔘湯，就如同灌下了一口毒藥。

嘉靖終於緩過一口氣，眼前模糊的一切漸漸變得清析生。

悉的大殿空無一人，隻有床腳鶴首香爐著長長的脖頸，吞吐著氤氳香菸。

散漫的目終於聚焦在一個人上，嘉靖皺起了眉頭，“現在什麼時候了？”

聲音威嚴低沉，雖然將近死，可是上那多年帝王生涯養就，令人膽寒的無上威嚴還是令景王打了寒。

“稟父皇，已經過了子時了。”

“你不該在這裡。”嘉靖皺起了眉頭掃了他一眼，間如同拉風箱一樣呼呼直：“陳洪呢？他是朕的近太監，為什麼不在朕邊？”

心跳漸漸加速的景王低著的頭紋不，可是角早已溢位一冷笑：“父皇糊塗了，幾天前陳洪犯了錯被您攆出宮了，您怎麼忘了？”

嘉靖懊悔的點了下頭，無力的手輕輕捶了下床沿，突然一陣搜心熾肺大咳。

景王微笑著端起蔘湯，又給嘉靖灌了下幾口。

推開景王的手，嘉靖掙紮著將子坐起，靠在巨大的黃龍靠枕上，用微弱的聲音道：“去徐階，高拱，還有閣其他人都來，朕有話講。”

“父皇何必勞心神，天已晚，估著他們都睡下了，孫太醫囑咐兒臣照顧您小心靜養，不可勞心神，您有什麼事吩咐兒臣去做就好了。”景王笑得異常燦爛開心。

“你居然……”嘉靖皇帝渾濁的眼神忽然閃出一束訝異的：“你敢不讓朕見大臣？”

“兒臣不敢，兒臣隻是為了父皇龍著想。”

嘉靖皇帝驚訝的眼神漸漸變得淩厲：“……你這是要宮？”

再度回首環視空曠無人的大殿，心裡忽然什麼都明白了：“你將朕邊的全都調走了？說！東廠、上直衛你都拉了多人？”

嘉靖是一代傳奇帝王，他年登基，至今四十五年。

他並非正統登極登基，自上位來，飽朝中大臣非議，可是都被他以**下去了。

他酷修道仙，為了這個遠大夢想不朝多年，日夕服食丹藥，隻求能夠長生不老，白日飛昇。

他的兒子不，可是自太子死後，自已前隻剩下兩個兒子，一個裕王，一個景王。

眼前這個高大拔的景王，比起猥瑣懦弱的裕王，他心裡是喜歡他的多一些的吧……

可是他現在想乾什麼？嘉靖忽然笑了起來。

他是老了、病了，要死了，可是他還不糊塗。

他依舊是那個十幾年不上朝，卻能將朝臣在手中，連氣都加著小心的嘉靖皇帝。

“我告訴你，不管你在外控製了多人，錦衛的人你一個就調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