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父皇留下詔，立兒臣為太子！”

原來這個翻雲覆雨，生死予奪的天下至尊居然也有這樣虛弱的一天。

老天爺隻有一樣是最公平的，那就是時間，從何時起自已年華正盛，他卻垂垂待斃。

看著仰在巨大靠枕上不停息著的父皇，端詳著他衰敗的麵容，景王朱載圳心底一莫名的快意升騰而起。

“事已至此，兒臣也冇有什麼好說，太醫已經說了實話，您是不的了。”

“前邊閣那些大臣們都在商議要立那個廢為太子，兒臣為了自保，隻得出此下策，求父皇原宥。”

怒極之後似乎恢複了平靜，嘉靖皇帝冷冷的看著跪在地上的兒子，曆儘滄桑的眼中冇有喜怒，隻有悲哀。

有些時候無聲比有聲更讓人心生敬畏，可怕的靜寂使景王心裡一陣莫名的栗，那個高高在上，冷冷盯著他的垂死老人，正在用他察一切的眼神著他，這讓他心裡那一點得意如同煙消雪融般迅速消失，就在這一刻他忽然很想放棄宮的想法，雖然隻是一瞬，但確實是有。

片刻的慌後隨即恢複了堅定，馬夾道，箭在弦滿，已是不能回頭之局。

景王臉上神變幻，冇能逃得掉嘉靖的眼底。

嘉靖皇帝歎了口氣，疲倦的閉上了已經不堪重負的雙眼，緩緩開口，聲音平靜而清晰：“你今日所做所為已犯了大忌，即便朕留下詔，你真的有自信麵對天下萬民，麵對朝野百的口誅筆伐麼？這個大位你真能坐得安穩麼？”

跪在地上的朱載圳昂起頭來，眼底燃燒著無儘的熱切與瘋狂。

“父皇真是說笑。什麼犯了大忌，您是說我篡位犯了大忌麼？”

嘉靖冷冰一樣的眼神帶給景王極大的刺激，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正則事不，這句話道理景王懂，雖然他此刻的神帶著對這句話嗤之以鼻的輕蔑，可是隻有他自已心裡清楚，嘉靖的這句話就象一把刀準確中了他的心底，如同傷暴怒的野，所以他決定反擊。

“兒臣請問父皇，祖皇帝是如何坐上的皇位？他老人家也是篡位吧？嗯……殺侄篡位？”

終於如願以償的看到嘉靖蒼白的臉上現出的古怪紅，任何一個悉嘉靖的人都知道這是皇帝每次暴怒的前兆，天子一怒，漂四海麼？想起自已以前每次見到這種麵，每次都是駭得心驚跳，唯恐禍到臨頭，而眼下的他就看象到一個笑話，忽然咧開笑了起來，笑容開心又恣意。

“若說這也大忌，那祖皇帝能犯，兒臣為何不能犯？”冷冷一笑：“悠悠眾口又有何懼？兒臣自會不惜流千裡堵上他們的！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不正是父皇您從小就教給我的麼？”

天家無父子，大位無親，這句話果然是一句惡毒之極的詛咒。

嘉靖怔怔的聽著看著，聽到一半時已經絕的閉上了眼，等再睜開時，昏濁的目落在自已的一雙手。

曾幾何時，這雙手也是皮繃、堅實有力，那象現在這樣的遍佈褶皺，虛弱枯黃？

自已這一輩子用這雙手殺過好多人，有大臣、反叛、妃子、宮、太監……

可是怎麼也不會想到，在自已臨死的時候，這手上居然難道還要沾上一個親生兒子的麼？

看著鬥誌昂揚的景王，嘉靖帝冇有象他意料中那樣暴跳如雷，疾聲厲斥。

倦怠的眼底恰似平靜無波的江麵，裡麵藏著太多的深淺難測。

忽然歎了口氣：“自從太子薨後，朕膝下的兒子們來來去去的，此時就剩下你和裕王兩個了。”

人之將死，其言也哀，嘉靖飽含淒涼的語氣引起了景王的共鳴，聲音不由自主的轉低。

“父皇原諒兒臣吧，兒臣真是冇有辦法，所做一切隻是為了自保。”

到底是自保還是貪念，嘉靖看得很清楚，任吼聲再撕心裂肺，已經打不了嘉靖的心。

“時到如今，朕還能說什麼呢？”無比憾沉痛的搖了搖頭，兩行混濁的淚滾向兩旁，打了黃綾靠枕。

“朕隻能說，你太急了啊……”

說完這一句後，嘉靖皇帝間咕咚一聲響，慢慢閉上了眼，漲紅的臉漸漸變得灰暗。

低沉的語聲在空曠的大殿中不斷的迴響……

“想做九五至尊，便要學會耐得住寂寞，要學得會忍。”

“你要記住，今日所為是你親手給自已掘了墳墓，以後種種就怪不得彆人。”

“朕累了……你好自為知罷。”

景王呆呆怔怔的站在龍床前，親眼看著他的父皇艱難的嚥下最後一口氣。

死人的臉很難看，可是他此時的臉比死人更難看。

他冇有得到嘉靖的詔，但不代表嘉靖冇有留下詔。

在那個比他早一個月出生的兄長，也就是裕王朱載垕猥瑣懦弱的站在他麵前時，景王朱載圳恨不能立刻撲上去將他撕碎片。

可是他很快就發現，在裕王前站著徐階、高拱，張居正……還有形形的很多人。

在他們後，一群穿飛魚服，手執繡春刀的錦衛，正押著他所掌握的東廠和上直衛那些人。

徐階冷笑著拿出一道嘉靖親手所書的旨，直到這一刻景王朱載圳終於知道了嘉靖死前留給自已那句太急了的話是什麼意思。

果然是太急了……

結局已定註定，而且無法更改。

從此明史中多了一條記錄：明世宗朱厚熜第四子朱載圳，母靖妃盧氏。於嘉靖十八年被封景王，嘉靖四十五年正月九日死於德安王府，無子廢封，諡景恭王。

皇家事，素來就為眾人諱莫如深沾染不得。口口相傳的未必是假，而錄之墨卻很是真的。是真是假，是死是生，除了當事人，冇有誰能說得清楚。天下人都以為景王已死，那他就是死了。

卻不知幾年後的江湖中突然多出了一位沖虛真人。

一陣輕起的北風，吹路邊樹梢，沙沙聲響不絕，似乎淡泊空靈，又似乎潛藏殺機。

沖虛真人眼底忽然生了火，高大的子栗抖，掌控局勢，翻雲覆雨一向是自已所長，可是萬萬冇想到，自已終究還是敗在了父親的手中。

如果有可能，他很想再回到那一刻，問問自已那個沉眠皇陵中的父皇，真的是自已太急了麼？

如果再回到從頭，自已真的就能如願以償麼？

可惜這世上永遠冇有如果，就象從來就冇有後悔藥可賣一樣的道理。

忽然仰起頭，著那蒸騰雲海間放出萬道金茫的太，一字一句的道：“記住爺爺的話，這天下如果不能取而代之，那便不惜代價，那怕攪了世間，也要顛覆了這江山！”

似乎被這惡魔一樣的詛咒驚得呆了，哱雲瞪大的眼底儘是狐疑，怔然不語。

在他們背後不遠，一個人悄悄在不遠一株樹影下凝著他們。

眼神複雜，神猶豫，但是形依舊筆直如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