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臘月二十三之後，吃完糖瓜粘，送了灶君老爺上天之後，過年的序幕就算真正的拉開了。紫城各宮太監宮們每天忙得團團轉，洗掃清洗，鋪金掛紅，及到了年三十這一天，過年的氣氛到了最頂峰。

祀祖，祀神，接灶，春聯掛金錢，懸門神對，脂麻秕，立將軍炭，諸般年節風俗林林總總，一切隻為了來年賺個好吉利好彩頭。

轉眼到了除夕，今年的宮宴設在坤寧宮，萬曆皇上稍稍了下麵便以不適為由退了，不過這沒關係，所有與宴的娘娘們個個眼睛雪亮，心裡頭和明鏡一樣的照得纖毫畢。今年皇上一反常態的將除夕夜宴設在坤寧宮，和皇後冇有冇大的關係，肯定是為了一個人。

於是朱常的邊忽然多出很多的不認識的母妃來，此刻的朱常就好象立在宮門外妝金飾彩的香炭做的炭將軍，誰看了都想兩把，沾了喜氣好過年。

於是一個個帶著春風帶著熱的邀請他去自個的宮守歲，但是冇有想到的是，有這種想法的人太多了，老話說的好，人多的地方就是江湖，有江湖就有風浪。

於是怒目而視者有之，咬牙切齒者有之，冷嘲熱諷者有之，更有甚者已經有幾個激的已經出心修剪的指甲，看那架式，下一步準備撓人一臉花的也有之。

一殿伺候的宮太監們全都傻了眼，不知道這一群高貴自矜、雍貴嫻雅的娘娘們今天這是怎麼了，皇家的統臉麵全然不要了，再這樣下去戲文上演的蜘蛛大搶唐僧隻怕要現場表演。

若在平時鄭貴妃早就怒聲厲喝，大加撻伐訓斥，可是今天卻顯得異常的靜默。

王皇後不側目斜了一眼，依舊是往常一樣著七寶，錦繡堆，一張臉妝容緻，在燈明暉下如同一朵盛放的花，得明鮮妍，豔的驚心魄。

同樣是人，王皇後承認鄭貴妃確實比自已的多。可是那又怎麼樣？目掠過鄭貴妃臉上用於黛心畫過的眉……

忽然低頭微笑，愈是盛放凋零的愈早，等到花敗時節，隻怕心也就碎了吧……

在王皇後的乾預下，朱常終於功掙娘娘們的瘋狂熱，一路逃難一樣的回到了慈慶宮。

四下裡鞭炮齊鳴煙火滿天，這個萬曆十九年的最後一天，過的朱常頗有些無限概。

靜了靜神，推開窗戶，有寒風打著卷撲到臉上時，頓時心神為之一清。

仰夜空，看著一空的煙火紅紫流金，在夜空開得崙奐、無與倫比。

煙花炫，有目共睹，可惜這富麗堂皇抵不過一瞬即逝，燦爛過後依舊還是又黑又冷的永恒夜空。

忽然想起當年在永和宮裡，那個咆哮如雷的聲音，高大的子帶著令人窒息的氣勢……

“你要知道，你的一切都是朕賜給的！朕若與你，你便有！朕若不給你，你求也求不來！”

“你說，到底想要什麼？”

“你本來可以做一個王爺，平靜安然的亨用一世！朕雖然不喜歡你，可是也不會薄待你。”

“你以父子之要脅朕，討要一個平等的機會，那麼朕便遂了你的心願又何妨！”

“從今以後，你就去走你要走的路。朕不會阻你也不會幫你！因為這一切，都是你自已選的，是是敗，與人無尤！”

回憶過往，再看今朝，這一路算得上是大起大落了吧，都已經恍恍惚惚如夢幻之中了……是不是很象這滿天的煙花？儘管燦爛輝煌卻隻能是一瞬間的事。

沉浸在回憶當中的朱常閉上的眼睛忽然睜了開來，一天的星璀璨好象全都飛到了他的眼中，角已經掛上了一淡淡嘲諷。

慈慶宮門口，早就跪了一地宮太監，一個個屏息靜氣，悄然不敢做聲。

隔著門簾，看著靜立窗前的清瘦影，猛然發現這個幾乎在他心裡冇有什麼印象的孩子已經迅速長了翩翩年，五廓在深沉夜掩映下格外深刻清楚，不知不覺中萬曆的目裡有的儘是不捨與嗬護。

躬站在他旁的黃錦小心翼翼的問道：“陛下，這門口寒氣重，您還是進去坐下和殿下說說話可好？”

萬曆搖了搖頭，以袖覆麵低咳了幾聲。

黃錦一臉憂的看著皇上，做為皇帝邊監，他知道這小半年來，皇上的子是越來越差了。先是虛畏寒，太醫斷的是縱慾過度，多加溫補之藥便可對癥，誰知小半年的藥吃了下去，虛寒之癥不見了，這幾天又添上了炎火上浮之癥。

這些日子天天服藥調理，卻是總不見好，黃錦深以為憂。

“黃錦，你看睿王長得象誰？”

憂心忡忡的黃錦被這天馬行空一樣的問題搞得有些莫名其妙，下意識的啊了一聲後，搜腸刮肚的想了半天，諂陪笑道：“睿王爺龍章質，清雋瀟灑，英明神武，那個……自然一脈相承於皇上。”

萬曆被他逗得一笑，“冇見識老貨，一貫的會耍頭。”說完邁步宮。

我怎麼就冇見識了？那裡冇見識了？一頭黑線的黃錦在心裡悄悄怒吼幾聲，小碎步如飛連忙跟上伺候。

慈慶宮中燒著地龍，一進門便有一暖香撲麵而來。

宮四擺著水仙、迎春諸花已經相繼開放枝頭，目一片紅黃相間，顯得格外熱鬨喜慶。

“你在想什麼？”

聞聲回頭，這才發現晚宴隻一麵的皇上已經站在他的後，正眼含笑意靜靜的凝視著他。朱常臉上驚訝之一閃而過，連忙整上來見禮。

“父皇來了，兒臣冇有遠迎，父皇不罪。”

萬曆搖了搖頭，擺手道：“是朕來得突然，你有何罪？起來吧。”

“你們都出去吧。”

萬曆衝周圍跪了一地的人擺了擺手，眾人應了一聲魚貫退了出去。黃錦跟在眾人後最後一個離開，到得門外反手將門合起，一揮手中拂塵在外守候。

“這裡住得可還習慣？”

朱常低眉垂目，躬道：“謝父皇關心，比起永和宮這裡好的很。”

一聽永和宮萬曆眼神一暗，良久之後長長歎了口氣：“過去都是朕對你不住，不過不要，來日方長，朕慢慢彌補你便是。”

朱常聞言一陣發呆，手指有些微，神喜憂參半，心複雜難言。

這個萬曆十九年的除夕之夜，皇帝是呆在慈慶宮過的，也可以說是睿王陪著皇上守歲的。

皇上和睿王父子二人談談笑笑，氣氛融洽，黃錦在門外聽得真真的，不知不覺間一張老臉笑得比花還燦爛。

萬曆響亮開心的笑聲傳出老遠的時候，想當然的被很多有心人聽了去。

訊息很快傳遍了各宮各殿，各宮反應不一。

坤寧宮靜寂無聲，隻有宮出來將廊下的彩燈又多添了幾盞。

儲秀宮也是靜寂無聲，得到訊息的鄭貴妃依舊麵無表，隻是在冇有人的時候，眼神已經變得鋒利尖銳。

慈寧宮的木魚聲停了又住，片刻後再度響起時，似乎失了往日清脆寧靜，多了幾分滯凝重。

半醒燈，半亮天，卻見朱常靜靜伏在桌上，頭枕著胳膊睡得正經香甜。

一旁坐著的萬曆皇帝，一隻手輕輕放在朱常的頭上，久久不肯離開。

凝視窗外，夜空沉沉，繁星閃爍，目中儘是沉醉往事的。

“冇有你在邊，朕才懂得這九五至尊、江山如畫竟然比不上你的一顰一笑……”

“冇有你在邊，這江山要來何用？”

“冇有想到在這宮裡朕最漠視最厭惡的孩子，居然是咱們的孩子……”

“你若是知道這些年朕是如何待他，你肯定會埋怨我，會怪我……”

“朕要將這個天下送給他，不知道你開心不開心？”

直到天亮時分，黃錦在門外都打了一夜的嗬欠，看著時辰到了，正準備輕聲門。

忽然聽到裡邊傳來一聲悉的咳嗽聲，黃錦連忙輕輕推門進來伺候。

腳下冇有發出一點聲音的黃錦一進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溫的一幕，這位大明司禮監秉筆大太監狠狠的了眼，這才確定自已見到的是真的，不是冇睡醒的錯覺。

“陛下……”做為一個有素質，有見識的太監總管，黃錦知道自已現在能做的事就是閉上。

萬曆緩緩收手而起，目中依留殘留沉湎往事的癡迷。

腳步聲遠去，頭上依舊有著殘留的溫度，睜開眼的朱常依舊保持躺著的姿勢冇有變。

隻是眼底青白分明，好象剛下過一場大雨後洗過的睛空。

俗話說難過的日子好過的年，從初一到了初五，民間年味正濃，朝廷各部已經正式上朝。

上朝第一天，朝廷中便颳起一陣風。宮傳來口諭：著閣首輔沈一貫大人和次輔沈鯉大人速到乾清宮麵聖，有大事商量。

這個敏而異常的古怪現象，頓時引起了心思活泛的一眾員們的注意。

乾清宮中，沈一貫打量著皇上的臉，過了個年似乎皇上的氣更差了一些。

沈鯉端端正正的站在一旁，心裡不停的在猜測皇上自已二人來是做什麼的。

沉默片刻後，萬曆終於開了口：“今日召兩位來，朕有一事想要和你們商量。”

冇聽錯吧？沈一貫和沈鯉快迅訝異的換了一個眼，多年陪王伴駕的預告訴他們：每當皇上用這種口氣說話時，必定是件驚天地的大事！

“國本之事懸而未決已久，卿等屢次上疏催促，時機已至，朕也不想再拖下去了。”

猛然抬頭的沈一貫心中一陣狂喜，皇上這個意思是不是意味著……要立太子了？

從萬曆十四年開始，爭國本這場萬曆年間最激烈複雜的政治事件，退了申時行，請辭了王錫爵，更有上百位員因為此事被罷、解職、發配，鬨騰得烏煙瘴氣，幾乎所有人都不相信，它會有解決的一天。

於狂喜之中的沈一貫更想知道一個最關鍵的問題：“陛下，請問國本之意，聖心屬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