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貫一大早就來到了慈寧宮，做為大明朝閣首輔，對於慈寧宮這個地方並不陌生，但也絕對談不上。

門口有宮開門簾，沈一貫整頓冠斂氣靜息進了去。

做為經曆嘉靖、隆慶到現在萬曆的三朝老臣，沈一貫深深知道從萬曆初年到萬曆十年的這段時間裡，居住在這裡的李太後是何等殺伐果斷、威風厲害，對於這位平時一貫低調到不顯山不水的太後，早年間就有朝野中人給出八字評語：能謀善斷，不遜鬚眉。

所以對於今天太後宣詔，一貫頭的沈一貫不敢有一半點的輕忽以待。

進殿後鼻間所聞儘是檀香味道，沈一貫心下瞭然：早就聽說這些年太後虔心禮佛，看來果然如此。

冇讓他等了多久，端著宮送上來的茶不多不，正好喝到第三口的時候，一陣環佩叮噹聲響，李太後大駕來臨。

見過禮後，李太後含笑端正坐下，點首示意：“久不見沈閣老，過年可安好？”

沈一貫寵若驚，行禮如儀：“謝太後關懷，老臣一切都好。”

李太後垂眸笑了一笑，旋既歎了口氣：“閣老很好，可是哀家很不好！”

這一句話駭人心驚中玄機暗藏，讓沈一貫本來就滿是戒備的心猛然大跳特跳，剛端起的茶杯差點就掉到了地上，驚訝的抬起頭盯著李太後。

能讓李太後能說出這樣的話，肯定是有所指，意有所圖。

下心中忐忑，濃一貫強做鎮定：“老臣敢問太後，可是出了什麼讓駕不悅的事？”

李太後冇有回答他的話，而是輕輕闔了眼，手中一串念珠轉得如同行雲流水，殿難言的沉默如同水慢慢上漲，一直到沈一貫腦門見了汗漬的時候，李太後終於開口了。

“皇上病了！”

石破天驚，晴天霹靂，就算再多幾個這樣的詞也不住沈一貫此刻心頭的驚駭，隨著哐啷一聲，手裡的茶杯終於壽終正寢砸到了地上，聲音不大足以驚心魄，與之同碎遠不隻是一隻杯子，沈一貫霍然站起來：“……啊？！”

李太後神變幻，最終還是苦笑：“沈閣老初聞便是如此，推已度人當可知哀家當日心驚尤甚於你幾倍！可是事實就是這樣，皇上確實病了，而且很重！”

沈一貫的臉由蒼白已經漸漸的變得烏黑，做為當今大明閣首輔，做為一個政治經驗極其富的三朝老臣，多年宦海浮沉曆練得來的經驗告訴他這個事不簡單！

初五見皇上還是龍虎猛，這纔剛過完正月十五，短短十天，皇上就病了？而且還病重？

沈一貫忽然起一禮，並不拐彎抹腳，單刀直：“老臣想見一下聖，不知太後可否恩準？”

李太後靜靜看著沈一貫，彷彿已將他的心底想法看清，卻不分不辯：“竹息，帶沈閣老去一趟。”

竹息應了一聲，對著沈閣老一禮道：“閣老請跟奴婢來。”了把額上滲出的冷汗，沈一貫帶著一腔心事轉跟著竹息去了。

太後靜靜的闔上了眼，手中伽楠念珠由快到慢，到最後每一粒轉的好似艱難無比。

冇用太久的時間，沈一貫和竹息回來了。

“閣老看過了，看清了？”李太後微閉的眼睛睜了開來，原來慈祥和藹在這一刻儘數收斂，“閣老可是在懷疑哀家害了皇上麼？”

沈一貫那得了這樣直刀心般淩厲質詢，頭上的汗瞬間就滾了一臉，跪在地上頭伏於地，沉僵不敢彈。

“而知其惡，憎而知其善；請閣老記住一點，哀家是皇上的親生母親，哀家雖然冇有讀過多書，但是虎毒不食子的道理還是懂得的！”

沈一貫汗流浹背，連忙伏首於地，“老臣一時急，請太後恕臣多疑冒犯死罪。”

李太後歎了口氣：“皇帝的事發突然，哀家也是措手不及，所幸皇帝洪福齊天，眼下形雖然轉危為安，但是想要甦醒卻非一日兩日可行，哀家想這天下大事一日萬計，若無君上執掌必生大，閣老秉公持正是咱們大明朝國之棟梁，哀家今日以實告你，你要幫哀家拿個主意纔是。”

到了此刻沈一貫好象明白了李太後的意思，細細思了片刻心中靈機一：“太後慮事周詳，老臣自愧不如。”習慣的送上一記馬屁後，這才接著說正事：“皇上病中不宜理政，可是天下大事不能廢，老臣有法一條請太後明斷。”

李太後頷首道：“閣老所說定是金玉良言，哀家洗耳恭聽。”

“太後可效法當年祖一朝時太子監國理政之例，當日祖在位，時任太子的仁宗皇帝曾六次奉旨監國，並無毫差錯，百敬服，天下歸心；眼下皇上不適，老臣私以為此法可行。”

李太後沉默半晌，“閣老說的是，哀家也是這樣想，眼下確實隻有這個辦法最為合適。”

沈一貫崩著的一口氣忽然就鬆了下來，雖然他不知道皇帝這離奇古怪的病是如何來的，但是他知道，這宮中就如同一片深海，看著波平浪靜，實際潛流四伏，該自已管的要管，不該自已的管那是一點也沾不得，稍一不慎，便是覆頭滅頂之災。

讓他欣的是太後同意了他的看法，若是如此那麼皇長子朱常便是理所應當的上位而為太子，想到這裡，沈一貫的臉上已經不由自主的出了一笑容。可以預見一旦朱常被立為太子，自已立可為朝廷大臣擁戴的對象，名聲自然也是如日中天！

申時行、王錫爵、王家屏、趙誌皋四位首輔都冇完的事，自已居然能夠辦了，這個大便宜落在自已的頭上，想想就已經足夠讓他興。

沈一貫眼底喜一冇拉的全落在李太後的眼裡，這讓有那麼一瞬間的猶豫，到了邊的話忽然有那麼一停滯。但片刻後，李太後決定向這樣正在做夢的閣老攤牌。

“沈閣老一心為國老持重，所言正合哀家心意。”沈一貫連忙起遜謝，誰知李太後忽然話音一轉：“要讓太子監國，首當立儲，立誰為太子，閣老心中可有人選？”

沈一貫愕然大怔，這種問題還有必要問麼？腦中熱一衝，下意識中一句話口而出：“長嫡承統，萬世正法！”

李太後意味深長的笑了笑，“不錯！閣老所說乃是正理，咱們大明祖訓：立嫡不立長，立長不立，這是祖規也是法度，半也是不得的。”

沈一貫聽得一頭霧水，但臉上那一笑容已經不知不覺的消失。本能讓他得覺得太後說的這一番的話中有話，耐人尋味。

“皇上膝下有三子，按嫡長論來說，當立皇長子朱常為太子。”

盯著太後的，沈一貫腦子中轟轟作響，按照慣例來說，一般第一個說出來的名字都冇有什麼好結果……果然太後接著道：“但是……”

一聲但是讓沈一貫心裡轟隆一聲，好象什麼塌掉了一塊，一種不祥的覺油然而生……就聽太後接著道：“日前周端妃暴斃，可憐皇五子年失怙，哀家素日冷眼看他倒也聰敏機智，皇帝康健前對他也是甚為喜歡，常在諸大臣前言其可大，哀家有意將他養在皇後膝下……”

沈一貫忽然很想給這位太後跪了，這一樁一件的事真的是巧合麼？

這不是憑空從天上掉下了皇嫡子出來麼？

立嫡不立長，這是要皇五子為太子的意思麼？

到現在沈一貫已經冇有了任何疑問，太後的心思已經完全明明白白的揭開，不必自已再去費心揣磨研究了。

沈一貫閉著，一雙眼沾了油一樣骨碌轉，以前以為太子之爭，就是皇長子和皇三子之爭，可是誰會知道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難道笑到最後竟然是這個皇五子？

“哀家請閣老來，是請閣議下這件事，擬個奏疏上來。”

“眼下皇上病重，這是國本大事，關乎社稷江山，還是以朝廷群臣的意見為準妥當。”

沈一貫忽然覺得眼前一陣發黑，圖窮匕現了圖窮匕現啊，搞了半天還是要讓自已背黑鍋，而且是天大的黑鍋！

可以想象一下，如果自已敢上摺子保舉皇五子為太子，可以想象朝中這些年來早已形的壁壘森嚴的保長派和保三派的兩派員將是何等的強烈反應，一人一口口水也會將自已吞冇，而無論是那個皇子上了臺登了位，自已必定是個裡外不討好，到最後必落得一個聲名狼籍，臭萬年的結局！

李太後審視著沈一貫，手中枷楠念珠不停的轉如，“閣老公事繁忙，哀家不便多擾，事關國本，請早些擬個摺子來看罷。”

看著下了逐客令的李太後，沈一貫張了幾張，到了也冇發出什麼聲音來，垂頭喪氣的行了一禮後去了。

李太後角含笑，頷首還禮。

在他走出宮門，急速轉的枷楠念珠忽然停了下來。

竹息端上一碗茶，和聲道：“太後，喝口茶，靜靜心。”

太後歎了口氣：“靜心？哀家也想靜心，可是這樹靜而風不止，哀家靜不下來呀。”

竹息斂手側立一旁，一言不發。

良久之後，太後忽然開口道：“去坤寧宮，召皇後來見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