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教創立由來已久, 三十多年了,原本是江南一些失田失產的流民們嘯聚山林而,專與府作對, 在江湖上稱作‘大同會’, 也不什麼氣候。直到教首他老人家途經此地, 以道化之,在山中講道十餘日, 會眾皆以為是神仙下凡, 推舉為首。之後他老人家, 便改‘大同會’為‘天教’, 說我等不再是綠林中的流匪, 而是與佛道兩家並舉的新教派。一來免了犯上作之嫌,二來傳教佈道於五湖四海,多的是人信奉加,各省廣建分舵, 兄弟們若有個萬一, 照應起來實在方便。”
通州城, 黃潛一邊走一邊笑著朝前指。
“張大人看,前麵就是通州分舵, 還依了數十年前的舊規矩,建在道觀裡的。兄弟們早在後山恭候。”
張遮抬眼看去, 果然是一座道觀。
這通州城城西靠山,乃是天然的屏障,山勢雖然不高, 卻也有幾分秀之。
栽種的乃是經冬的老鬆。
山腳下建了個門, 頂上掛了個“上清觀”三個字,看匾額與建築都有些陳舊了, 是上了年頭,甚至外麵看著已經很是破敗,想來平常沒什麼香火。
自看著小寶駕車送薑雪寧去永定藥鋪看病後,張遮就有些心不在焉,寡淡的麵上微有凝重之。
見了道館,他也隻是點點頭。
天教的淵源在民間傳得神乎其神,然而在他這樣知道其底細的朝廷員眼中,卻是無甚詭譎神之。
黃潛說的大略不錯。
早年天教乃是沒了田產的流民聚的“大同會”,為的是對抗鄉紳或者打劫來往客商,以求得一席生存之地。但先皇登基後十五年左右,也就是德正十五年,佛道兩教之中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道教是本土教派,盛行中土已久。
無奈二百餘年前佛教自西傳,正逢世,大江南北一時信眾無數,然不輸道教。兩家修廟的修廟、起觀的起觀,不時爭奪教中與地界,互有。
及至先皇登基時,佛教已蔚然風。
當時佛教以白馬寺為首,先皇甚至親臨過白馬寺祈福上香,主持方丈便是本朝如今的國師圓機和尚;道教則以三清觀為尊,據傳有千年道統,觀主道號“真乙”,人皆尊稱一聲“真乙道人”,也是通道法。
未料那一年,兩教相爭,鬧得很大。
兩教都有心要在地位上爭一爭,圓機和尚與真乙道人於是約在泰山腳下論道,各拚佛道真法,較量個高下。一時間是修者信眾雲集,悉數聚集,聽二人講道。
因時日已久,當年盛況已隻留下隻言片語,但最終的結果卻是廣為流傳――
道教這邊真乙道人慘敗。
坊間傳言說是圓機和尚在與真乙道人論道數日後,當場穿了許多道觀擄掠民,藏汙納垢,有如娼寮,更指那真乙道人乃是妖魔降世禍天下,乃是一名“妖道”,做法使其顯形。
人皆嘩然。
三清觀被人砸了個乾凈,真乙道人落荒而逃,從此銷聲匿跡。圓機和尚經此一役則是聲大漲,白馬寺的香火更是日漸鼎盛。
然而有人知道的是,真乙道人並未真正消失。
他搖一變,為自己改了個俗家名字,取“萬事皆休”之意,喚作“萬休子”,瞅準了一個民不聊生的好時機,於“大同會”傳教佈道,竟是藐佛棄道,自創“天教”,捲土重來。
其教義卻是以“天下大同”為旨,海互助,皆是兄弟,因而廣為傳頌。
天下是貧苦百姓居多,得聞教義無不欣喜。
因此沒用數年就了氣候,二十年前平南王謀逆更是得其襄助,才能一舉打到京城,差點便推翻了大乾皇帝的龍椅。
到底當年論道的真相如何,張遮自是不得而知。
可以常理便可推論,如今喚作“萬休子”,正在天教當教首的這位“真乙道人”,必然還記恨著當年的冤仇。圓機和尚四年前襄助沈瑯登上皇位,功勞還了謝危一頭,又因在佛教德高重,封了國師,隻怕更讓這位萬教首視之如眼中釘中刺。
天教既是自比佛道,分舵鳩占鵲巢,藏在寺廟、道觀之中,便也不稀奇了。
隻是不知,中有多兇險正待人踏足。
眼下隨行的天教眾人,幾乎都從通州分舵來,往這上清觀走時,皆是輕車路。
獄中逃犯們尾隨在後,麵有忐忑。
蕭定非大冬天時候手裡搖著把包的灑金摺扇,卻是四打量,五雖然俊俏風流,神裡卻有點不安分的覺。
他看了看那道觀門口。
外頭守著幾個道,都是機靈模樣,遠遠見著他們來便往裡通傳去了。
蕭定非便覺腳底灌鉛似的沉。
眼看著要到那道觀臺階前,他眼珠子骨碌碌一轉,頓時“哎喲”了一聲,抬手捂住自己左肋,便稱自己肺疼,也要去看大夫。豈料馮明宇早知他德,雖不知他為什麼臨到分舵前要裝這一出,卻是謹記教首給的要看好他的吩咐,半點也不買賬地道“吳舵主就在觀裡,公子既如此不適,還是先進去老朽先為公子看看,不行再為公子找大夫,如何?”
蕭定非一張臉頓時就綠了。
他左右一看,都是天教教眾,要走實在不能。
末了隻能了鼻子與眾人一道了道觀。
這“上清觀”乃是通州本地道觀,自多年前佛道論法道教式微後,裡頭的道士便漸漸跑了,倒便宜了天教占之為巢,背靠一座矮山,端的是得天獨厚。
道在門口相迎,見麵卻說“恭迎黃香主”。
手一擺,腳一,便引眾人。
外頭看著冷清,可還擱著一道門就聽見裡麪人聲喧嚷,高聲大笑。張遮隨黃、馮二人穿過這道門,便見寬闊的大殿外有一片平地,黑滿了人,著各異,卻是一樣的壯碩草莽。十數缸烈酒排在走廊下頭,大冬天裡酒味飄散開來,竟像是要將這一座道觀都點燃般,充滿了辛辣!
那引他們進來的道大喊一聲“黃香主、馮左相回來了!”
門頓時一靜。
旋即便是一聲震耳的朗笑從那大殿之中傳來,人隨聲出,是個材閤中的中年人,下上蓄了一把黑須,披著件玄青外袍,步伐沉穩矯健,雙目四,徑直向馮明宇等人迎來“哈哈哈,馮先生、黃香主終於功歸來,可喜可賀啊!”
這便是天教通州分舵的舵主吳封了。
馮明宇、黃潛二人立刻自謙起來“都是分舵的兄弟們出力,我二人可不敢居功。”
吳封晃眼一掃就看見了“多出來”的那部分人,十分滿意“這一回不僅救出了咱們教中弟兄,且還從牢獄中帶來了這許多的義士,又為我教勢力壯大添磚加瓦。這功勞報上去,教首必定重重嘉獎!”
牢裡這幫人以孟為首,的確算是蒙了天教的恩惠才從牢獄中出,一路跟著天教來了通州,也的確有加天教的打算。
可如今都未寒暄一句,問過他們,就說是“為天教勢力添磚加瓦”,說得倒像他們是來投奔的一樣。
這讓許多人暗自皺了眉頭。
一幫江洋大盜實不是什麼善類,來時便與天教教眾有過些口角,現在聽著吳封這話著實不大舒服。
孟就站在後麵,邊浮上了一抹笑。
他目從天教這幫人上晃過,落到了張遮上。
張遮人在賊巢,倒是半點也不慌,一轉眸也看向孟,片刻之後便平靜地搭下了眼簾,暫未作什麼反應。
馮明宇卻是趁此機會將話題轉到了張遮上,笑著道“便是連這個我等也不敢居功。想來舵主已經聽說,此次除了咱們通州分舵之外,度鈞先生在京城也派了強援呢。若無這位張大人施以援手襄助,我等可不會這麼順利地救人出來,說不準還要中了朝廷險埋伏!”
吳封於是“哦”了一聲。
他的目向張遮,四,藏了幾分探究,麵上倒是豪爽模樣,拱手便道“舊聞度鈞先生之名,卻從來無緣得見,今日能見大人也算是見著先生他老人家一麵了。張大人人在朝中,也肯躬效命天教,實在是深明大義,忍辱負重啊!吳某佩服!”
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行事作風,可張遮不大習慣,又是不善言辭的,敷衍謙遜兩句便沒了話。
吳封也不覺尷尬,隻倒酒來。
挨挨一道觀的人都把陶碗舉起來高呼“敬天敬地敬大同”,仰脖子咕嚕嚕就喝下去三碗,倒是一副豪氣乾雲模樣。
張遮也不慣飲酒。
但在這局麵下卻是推拒不得,仰頭與眾人喝了三碗,但覺烈酒割,燒到心肺,嗆人慾咳,心裡卻越發冷靜,未毫怯。
眾人見了都為他鼓掌好。
隻是酒喝完,馮明宇便麵為難,道“舵主,老朽這裡有件事,不知該說不該說……”
說完他看了看周遭。
吳封會意,笑道“那就進去說,請!”
一擺手,他請眾人到了殿中去。
大殿裡列著三清祖師像,上首兩把椅,吳封坐了左邊那把,右邊那把竟留給了蕭定非。
餘下眾話事者依次落座。
大約是因“度鈞山人”,馮明宇等人請張遮坐在了左下首第一。另一些教中有資歷的人,則都留下來簇擁在眾人後或者站在殿門外。孟沒座,長手長腳抄了雙臂站在角落裡,邊掛了一抹怪異的笑容看著。
方纔在外頭還好,一進到殿中,莫名有些安靜。
這地方依山而建,本就冷。
安靜下來更有一種詭異的繃與森然,再環顧四麵,氣氛已有了變化。
吳封便問馮明宇“左相是有何為難之事?”
馮明宇便從自己袖中取出一頁捲起來的紙,上頭寫有小字,還點了個極特殊的遠山徽記,隻向吳封一遞,拈須道“此乃昨夜老朽於通州城外收到的函,吳舵主也是教中老人了,想必一眼能看出這徽記所從何來。”
吳封見那徽記頓時一震。
他聲音都微微抖了一下,道“竟是度鈞先生親筆來的函!”
馮明宇一笑,目卻有變幻,又似有似無地看張遮一眼,道“正是。教中皆知度鈞先生與公儀先生共為教首左膀右臂,神機妙算無策。可這封函,老朽卻是有些參不。”
張遮察覺到了馮明宇的目,眉眼低垂,不作言語。
吳封細讀那函卻是臉變了三變。
蕭定非自打在右上首坐下後便跟坐在了釘子上似的,屁不老實,恨不能一蹦逃個老遠,一直都在暗中關注眾人神,一見吳封這般,心裡便打了個突。
他問“寫了什麼?”
吳封的麵容徹底冷了下來,微寒的目竟從這殿中所有人臉上掃過,然後才道“先生函指點,此番京劫獄,教中行提前泄,乃有鬼作祟。且這鬼隨教眾一道回來,對我教不利!”
“鬼!”
“轟”地一下,吳封此言一出整座殿頓時人聲鼎沸,炸裂開來!
尤其是此番從京中回來的那些人更是滿麵驚愕,相互打量,眼神裡充滿了懷疑和戒備,獨張遮巋然不,孟冷眼旁觀。
馮明宇一路與眾人同行,雖已經對張遮再三試探,心裡的懷疑卻始終未能抹去,因而首先便向張遮發難,貌似和善地笑起來“張大人既效命先生麾下,今次又特為劫獄之事而來,不知是否清楚這‘鬼’是誰?”
張遮飲了三碗酒,太突突地跳。
他麵冷容肅,正襟危坐,道“張某奉命協助劫獄之事早幾日便已離京,函卻是昨夜才來,左相大人來問張某,卻是為難了。”
馮明宇似乎料著他這番言語,又道“那張大人既是先生得力門客,緣何先生函中竟未提及大人半句?”
張遮斂眸“事大急,區區張某何足道?”馮明宇嘿嘿一笑“張大人說話可要想清楚啊,令妹人在病中,我教念大人出手相救才悉心派人照料,大人若不以誠相待,實在讓人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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