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來的賞賜, 果然都整整齊齊地堆放在了的屋裡。
有金銀綢緞,也有玉石瑪瑙。
無一不來自樂長公主沈芷。
薑雪寧從外頭回到屋,棠兒蓮兒兩個小丫頭許久不曾見得自家姑娘模樣, 眼看著人回來簡直瘦了一圈, 麵也不大好, 簡直形銷骨立模樣,不由都心疼得絮叨起來。
左一句問, 右一句念。
薑雪寧一句也沒回答, 由著們伺候了洗漱之後, 連京中的近況都沒有問上一句, 便遣了們出去, 自己一個人呆坐在屋。
一盞明燭點在案頭上。
薑雪寧瞅著那一點跳躍的火看了好久,一滴燭淚包裹不住地順著蠟燭邊緣掉落下來,便眨了眨眼。
萬籟俱寂。
起走到了妝臺前,菱花鏡裡映照出燭火下不施黛的臉龐。
“啪”地一聲輕響。
是開啟了那扣已久的妝奩, 拉開最底下的那一格, 裡麵用白的絹帕包裹著一隻上好的和田青玉手鐲。
“寧寧, 姨娘求你件事,你若回府, 看到大姑娘,幫我把這個給吧……”
婉娘臨終時那張哀哀慼戚的臉, 又回閃到眼前來。
用力地攥著的手,一雙塵世裡打過滾的眼睜得大大的,好像生怕不答應, 又好像滿懷著愧疚和痛苦。
可那是給誰的呢?
薑雪寧回憶起來, 竟始終無法肯定。
多希那裡也有一星半點兒屬於自己。
可直到婉娘沒了氣兒,京城裡來的仆婦們用力掰開猶攥著自己不放的手, 也沒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便沒有東西是留給我的嗎……”
將那隻手鐲從妝奩裡取了出來,背對著案頭上照來的燭火,看了許久,眼底終究是滾下了一行淚,邊卻便溢位了一抹諷笑。
手指慢慢將那手鐲攥得了。
有那麼一剎想把這東西摔了。
就當它從沒有存在過。
可抬手舉起來的那一刻,又覺出了自己不堪和卑劣,還有那兩相映照之下襯托出的越發可笑的悲哀……
“嗤。”
於是當真笑了一聲出來。
薑雪寧終究還是將這隻手鐲往案上一擲,慢慢躺回了床上去,可睜著眼卻是怎麼也睡不著了。
新年裡的京城,正是熱鬧時候。
燈會連開三日,走親戚的走親戚,逛街市的逛街市。
天氣雖是驟冷,可難得走到哪裡都是人。
茶樓酒肆,多的是平日裡當街遛鳥鬥蟋蟀遊手好閑的老爺們兒,一坐下來難免一頓胡吹侃。
其實說來說去也不過是蒜皮。
可今年卻來了一樁不一般的。
呂顯昨夜在謝危那邊吃了癟,一晚上沒睡好覺,乾脆起了個大早,準備去蜀香客棧看看那任氏鹽場的銀漲得怎麼樣了。
隻是來得太早,銀的訊息還沒到。
他便要了一碗茶,往樓上一坐,正好嗑一把瓜子,聽樓下的人熱熱鬧鬧的講。
“聽說了吧?”
“聽說了。”
“我也聽說了。”
“哈哈這可不就是吉人自有天相,好人終究有好報啊!”
“哎呦大早上的幾位爺這是打什麼啞謎呢?”
“您還不知道呢?”
“您這話可我一頭霧水了,是我孤陋寡聞了,近來京城裡還出了大事?是剿滅天教那一件?”
“有點關係吧,可不是這件。”
“到底什麼?”
“哈哈哈周老爺是七八年前纔到的京城吧,不知道是正常的,您幾位可好好心,別拿他開涮了。倒是這位定非世子,實在人不敢相信,竟還能活著回來。也不知這麼些年,在外頭吃了多苦,遭了多孽啊!”
“可憐白塔寺碑林那三百義塚啊……”
下頭坐著的那位周老爺,真是越聽越糊塗,不由追問起事的原委來。
這纔有年紀大的帶著幾分炫耀地同他解釋了一番。
於是當年平南王謀反前後才被講了出來。
呂顯聽著,無非那麼回事兒。
平南王打進京城了,打進宮裡了,沒抓著當時的太子,於是想出個殘忍的法子,把京城裡上上下下所有年紀適當的孩全都抓了來辨認,發現全都不是之後,便以這些孩子的命脅迫藏匿在京中的皇後和太子現。
一共三百號人呢,當爹孃的哪兒能見孩子這樣?
城裡頭一片哭天喊地的哀聲。
“那可是大冬天,真真可憐,老百姓們都跪在長街上,求著逆黨高抬貴手,抓他們都好,別抓孩子。哎喲我當年可也是聽著的,真真兒揪心?你說但凡是個人,誰聽了能不點惻之心?可見平南王那老王八孫子就是個畜生!
“太子殿下天潢貴胄,怎能人挾製?
“他若要落逆黨手裡,逆黨計不就得逞了,咱們大乾朝不就完了嗎?這種關鍵時刻,還是忠臣良將靠得住啊。”
那周老爺一怔“莫不就是你們說的那位‘定非世子’?”
“可不就是?
“那時候小世子才七歲呢,父親是如今定國公府蕭氏的新國公,母親是昔日勇毅侯府老侯爺的掌上明珠,這可真的是含金銜玉生到世上來的,打小一機靈勁兒,聽說除了學琴慢些之外,別的都稱得上是過目不忘的神了。先皇在時,國公爺老早就為他請封了世子,將來就是板上釘釘要繼承國公府的。勇毅侯府沒出事之前,你們聽著那燕小侯爺厲害吧?
“可要我說,還差當年的定非世子八丈遠呢!”
聽者不由一陣聳。
呂顯在樓上聽得樂嗬。
這人講起來繪聲繪,倒好像自己當年親眼見過似的。話倒基本沒錯兒,隻是那人的琴麼……
眉頭輕輕一蹙,他心裡不由罵了一聲人比人可真他娘氣死人。
樓下卻是所有人都把耳朵豎了起來。
連掌櫃的都忘記了打算盤,抬眼去看。
說話的那人喝了口茶潤潤嗓子,才續道“當年定非世子很宮裡皇後孃孃的喜歡,出事時正和燕夫人在宮裡,自然護著殿下和娘娘一道藏了起來。要不然怎麼說蕭燕兩氏忠肝義膽,鞠躬盡瘁呢?當時一麵是三百個無辜孩的命,一麵是在危困的太子殿下,那會兒才七歲的定非世子啊,竟然主站了出來,同太子殿下換了袍!”
場中頓時有不人驚訝得“啊”了一聲,顯然都是猜到了幾分。
那人便道“不錯,這竟是個李代桃僵的法子!定非世子自小在宮行走,太監們都認得他,也知宮禮儀,且自己七歲,與八歲的太子殿下年紀相仿,量相差不遠,且極機敏。若由他假扮太子,主出現在平南王逆黨麵前,讓平南王依諾放了那些孩子,便是一樁造化。”
周老爺想起了點什麼“可白塔寺那些碑林……”
有人接話“平南王那等窮兇極惡之徒,一旦以為自己拿著了太子,哪裡還會留別人的活口?自然都殺了個乾乾凈凈。待得援兵城時,拿定非世子做要挾不,大約才發現手裡是個假的,一怒之下自然也一殺了之!隻可憐個七歲的小孩子,芝蘭玉樹尚未長,倒橫遭這一樁變故夭折!蕭燕兩氏的人在宮門口那一堆凍冰的山裡挖找了好久,才尋著他上假扮太子時戴的龍佩和那一裳,餘下的都是些殘肢斷骨,可都不知是誰家的了……”
“造孽啊!”
“聽說那幾個月裡京城裡一到半夜都是小孩兒哭聲,可}人了。直到朝廷把這些可憐的孩子的骨都收殮去了白塔寺,埋在音亭旁邊,立了碑林,刻了名姓,請寺裡的高僧日夜誦經七七四十九個月,才把這冤死的戾氣給去了,把這些個孩子的亡魂超度了……”
“可如今定非世子是活了?”
那人顯然也覺得這是一樁奇事,不由咂咂道“這可不!今天一大早起來京城裡就傳遍了,簡直不敢相信世上有這種死而復生的事!但想想也合理啊,畢竟當年燕夫人說沒找著人。有裳有玉佩,那雪化時,人一也早就模糊了,哪裡還認得出個人樣,誰家孩子都長得差不多。聽說慘得很,好像是落了天教手中,多虧當朝師謝大人,這回才把人救出來。可見蒼天有眼,這等忠君良臣,到底福大命大啊!”
市井裡信的就是“福報”二字。
聽得那人如此說,無不點頭表示慶幸,倒有些為這位定非世子高興。
唯獨樓上坐著的呂顯不冷不熱地笑了一聲,忽然了句口“樓下的兄臺知道得倒像是很多,怎麼跟自己親眼見似的?難不當年是在宮裡麵當差?”那人可沒料到會有人來挑刺。
抬起頭來一看,竟是幽篁館的呂老闆,不由得一正麵,忙起來拱拱手,涎著臉笑道“悖敝人這不也是道聽途說,給大家說話湊個樂子嗎?不過您這話還真沒猜錯,敝人這訊息可是當年聽一個在宮裡當過差的太監被放出來時說的。不過他子不好,好不容易帶著錢從宮裡出來沒多久,一病竟然死了。說來慚愧,敝人如今能發家,還多賴了他當年留下來的錢財呢。”
這人在京城商人裡不算什麼大人,畢竟天子腳底下,厲害的人多了去。
隻是誰也沒想到中間還有這一層淵源,都不由驚訝了幾分。
但也有幾人同他認識,倒知道他說的話不作假。
呂顯雖是個商人,可一則當年是翰林院裡當過差的進士及第,二則暗地裡還為謝危做點狗屁倒灶的事兒,心裡彎彎繞一重接著一重,實在不像下頭這人那般簡單。
那人雖知隨便一說,他卻聽出了端倪。
宮裡當過差知道這件事還放出來的太監,可不死得快嗎?
他又嗑了顆瓜子,饒有興趣地挑眉“話要照你這麼講,那當年這定非世子是和其母燕夫人在一塊兒的,按理世子主捨救主的這件事,燕夫人該知道也同意。可我怎麼聽說京城之圍解了後不久,燕夫人便蕭國公鬧翻了,直接回了侯府,蕭燕兩家再沒有過什麼往來?”
下頭那人登時一怔。
其他人也不由得震了一震先前聽人說得熱鬧,怎麼被這一問,還真覺得這事兒有點古怪呢?
有人試探著道“呂老闆看著知道點?”
呂顯把白眼一翻“我要知道還問你們做什麼!”
這模樣真得不能再真,眾人於是釋懷了,轉而又想天家的事,哪兒是他們尋常老百姓能知道呢?唯一能可憐的,也不過是那實打實的三百個埋骨雪中的無辜孩。
大清早,冷冰冰的日從東麵升了起來,斜照在皇極殿前那連一線的漢白玉欄桿上。
群臣已至,垂首肅立。
皇帝沈瑯穿著一玄黑的五爪金龍袍,頭戴著十二旒冠冕,高坐在案後的龍椅上,一張臉在金鑾殿裡竟有些晦暗難明。
謝危在左下首文臣列中,難得一規整威嚴的朝服,比之尋常穿的道袍,了些許的逸曠遠,可也依舊不損他淵s嶽峙之氣,倒顯得多了一點鋒芒。
卻仍舊不過分寸,剛剛好。
他麵上浮著三分笑意,隻抬眸注視著沈瑯,嗓音淺淡地提醒“聖上,定非世子在殿外候召已久了。”
坤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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