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隻知謝危乃是薑伯遊的同僚, 薑雪寧宮中的先生,卻不知四年多以前薑雪寧從田莊回京,正有謝危姓埋名同行!
早在那時, 薑府這些他便瞭如指掌了。
孟氏顧及自己從小養到大的薑雪蕙的麵子, 假稱薑雪寧這個兒是大師批命送去莊子上住著避禍的, 將二者世的瞞得極好,哪裡能料到會被一個看似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去的謝危一語道破?是“欺君”二字便讓不住地心驚跳, 麵上也瞬間沒了。
連薑伯遊都有些沒想到。
謝危在朝為, 為人世沉穩持重, 行止挑不出差錯有其氣度, 所有人幾乎都已經習慣了, 自然也包括薑伯遊。方纔這看似溫和的一番話語裡,更藏著萬般的兇險!
隻是比起驚慌來,更多的是意外――
原以為謝危在宮中當先生,縱然對自己這不的兒多有照顧, 可想來也隻是看在同僚的麵子上, 該不至於發自心底地重寧姐兒, 對另眼相看。
可眼下看,似乎並非如此。
話到此, 再多說一句隻怕都要釀不可挽回的大錯,薑伯遊為多年, 素知收斂的道理,也慶幸謝危這話麵上說得溫和,無論如何都有臺階下。
於是一笑“居安說得甚是, 寧姐兒就是淘氣些, 不打。”
他向孟氏擺了擺手“臨淄王殿下品行貴重,又得聖心, 該是良配。蕙姐兒這一樁親事實在不算差,欽天監那邊很快就要定日子來,家中需要準備的事良多,千頭萬緒,夫人還是抓時間持起來吧。”
孟氏被謝危一句話了痛腳,抓了七寸,方纔咬牙要責斥薑雪寧的氣焰都小了,眼皮跳了幾跳,到底沒有再多說什麼,轉去了。
薑雪寧背對著,沒回頭看一眼。
薑雪蕙麵有慚,似乎想說點什麼,可眼下這場景實在不是說話的地方,隻好苦笑了一聲,無言向薑伯遊與謝危襝衽一禮,這才退走。
薑雪寧還埋頭用那錦帕手。
謝危搭著眼簾瞧,隻見拭的力道頗大,右手手背上都蹭紅了一大片,分明已經乾凈了汙跡,卻還似泄憤般沒有停下,一張白生生的小臉上渾無表。
他便道“人都走了。”
薑雪寧的作這才停下,原本雪白的錦帕抓在手裡已經皺了,且染汙了一片,倒不好意思再遞還給謝危,便留在了自己手中,低低道一聲“謝謝先生。”
謝危道“長公主準備和親,宮裡的學也不上了,功課沒落下吧?”
薑雪寧一愕。
這些天來不是忙著推市井上和親之議,便是忙著見蕭定非與蕭姝鬥狠,腦袋裡哪裡還有“學業”二字?
下意識抬頭看謝危,卻是藏了幾分心虛。
雖不說話,可謝危一看這頭腦的架勢,半點沒有先前拿木打人時的氣魄,便知這段時間是荒廢了,隻道“業於勤荒於嬉,雖已經回了家,學業卻不可偏廢了。備不住我哪日再來你們府上,要考校你一二的。”
薑雪寧頓時一個頭變倆。
方纔這位先生突然為說話,實在讓意外至極。雖然覺得自己也不會吃虧,可旁人好意豈能不識?隻是思考個中因由,倒不覺得謝危是對格外特殊,隻怕是自己的境,使謝危想到了點別的吧?
腦海裡浮現出的是上一世的蕭氏。
心中一時凜然。
謝危的言語薑雪寧半點不敢違拗,老老實實地點頭道“先生教訓得是,學生今天就重拾功課。”
這過於規矩聽話的模樣,難免讓謝危覺得氣悶幾分,且旁邊有薑伯遊在,二人還有正事商議,倒不好多留下來說點什麼,便讓先去,備著自己改日考校功課。
薑雪寧自然趁機溜之大吉。
直到飛快跑過了垂花門,消失在他們視線之外後,腳步才慢了下來,甚至忍不住回頭了一眼謝危此人心腸冷熱難測,可行止進退的分寸著實使人稱道,便連這般知對方裡的人都不免有為其迷的時候。那蕭氏與皇族,當年究竟對他做過什麼,結下了怎樣的深仇大恨,才能使此人撕剝下如此堅實牢靠的一副聖人皮囊,化魔鬼?
上一世尤芳那微妙的言語和神浮現在薑雪寧腦海裡,竟使心裡生出了些許探究的好奇。
可一念及此的瞬間就打了個寒戰。
立刻住了這想法,眼下真正要的還是籌謀如何在這危難的境地裡救出沈芷,而自己這一世與謝危的集最好隻限於此不要再往深――
阻止沈芷和親,與謝危的集?
薑雪寧的心跳陡然快了那麼一剎,立在原地,慢慢抬起自己左手腕纖細的皓腕上,一道淺的傷痕斜斜劃著,約還能讓人想起線自腕上落的驚心。
一個危險的念頭才下去。
可另一個更危險的想法,竟然完全不控製,瘋狂地占據了的腦海,讓心跳加速,無論如何也揮不去!
如果上一世曾在自刎時以舊日恩脅迫謝危放過張遮,那麼,這一世,是否也能用這唯一的恩,懇請謝危……
沈瑯毫無預兆地直接讓人開始查蕭氏那贛州賑災銀一案,著實讓上下經辦的朝中員們抓耳撓腮,隻因琢磨不皇帝到底什麼意思,生怕辦錯了差事,非但沒有半點功勞苦勞,還要失了聖心,引來罪責。
謝危此來薑府,也主要是與薑伯遊談論此事。
勇毅侯府查抄後,政局的變便使人提心吊膽,有時薑伯遊都不得不要求助一下謝危,隻因這位年輕的師乃是朝中出了名的高瞻遠矚,運籌帷幄。
一通敘話足有大半個時辰。
期間薑伯遊對先前長廊上薑雪寧的事絕口不提。
直到敘話完,要送人出門時,他才笑起來,道“寧丫頭的遭逢委實苦了些,可當父母的遇到這般弄人之事,也實難兩全。剛回來那兩年,想要嚴格管教吧,流落在外本就吃了許多苦,一怕敏傷心不高興,二怕覺著我們不疼;想要寬鬆些對好吧,可管得太鬆,不知規矩不通人,又如何長進?沒多久同燕世子玩到一塊兒,世子縱著,唉,不提也罷。”
謝危看向他。
薑伯遊搖搖頭似乎想將那一點苦悶揮去,然後注視著謝危道“寧丫頭京以來的變化,居安該也看在眼底,算是瞧著長大了。我見居安竟肯管教,在居安麵前也頗規矩,一時倒覺得是我這當父親的不稱。”
同朝為,誰不言謝危品行之高,為人坦?
是以薑伯遊半點沒往別的地方想。
謝危另眼待薑雪寧的種種,他隻當是師生厚誼,便道“居安之為人,我是信得過的,隻是寧丫頭,若師從居安能學得一二皮,改改這頑劣不懂事的病,我便放心了。”
頑劣不懂事?謝危回想那的姿態,紮人得像是荊棘上一尖利的刺,脆弱又好似懸崖頂一朵艷麗的花,竟有地聽了薑伯遊這一番平和的話後,生出些許的不舒服。
於是停步駐足。
他麵上的笑意難得淡到看不見,朝向薑伯遊,慢慢道“寧二的,外剛,怕該打小沒得過什麼好,吃不吃。但凡旁人給些好,便死心塌地。姑孃家不該養這般,輒被人拐走。難才胡鬧,教養不足回到京中,薑大人與夫人果真不曾失於言行之無狀,舉止之陋?小姑娘心思細敏,便是沒聽人口中言,看旁人眼,也難免驚惶失落。既不頑劣,也非不曉事,隻是你們不懂,謝某未察,傷著了。”
薑伯遊怔住,無言。
謝危言畢卻似有些低落,也不再多說什麼,隻道一聲“告辭”,緩步行過那剛芽的紫藤花架,向府外去了。
他的馬車便在側門候著。
可走出門時卻見劍書沒坐在車轅上,而是筆直地立在車畔,瞧見他時也是麵古怪。
謝危眉頭一皺。
還沒等他問出口,車後麵立著的一道影便走了出來,竟向著謝危一拜“學生見過先生,可等了先生好一時了。”
薑雪寧忐忑極了,在外頭等了多時,那一點驟然冒出來的勇氣都快在這點滴的等待中耗,差一點就想要放棄,逃回自己屋裡去。
還好謝危這時候出來了。
著頭皮上前道禮,勉強掛出訕笑來,心跳劇烈卻如擂鼓。
天知道就算是上一世自戕前出言請他救張遮時,都沒這麼張!
謝危沒想到會在這裡等自己,於是向劍書一看。
劍書沖他搖搖頭,示意自己也不清楚。
他目流轉,輕易便猜到了,想有事知道來找自己,聲音都和了幾分“什麼事呀?”
薑雪寧的聲音有些發抖“學生,學生想懇請先生幫個忙。先生察世事,明察秋毫,想必市井中的風雨也一清二楚。宮、宮中長公主殿下待學生甚厚,卻因形勢所迫被親族割捨,竟要遠赴韃靼和親。蠻夷之族茹飲,不過一弱子,份還特殊,焉知他日不會為蠻夷所害?學生雖有綿薄之力,卻恐不能救於水火。不知,不知可否請先生幫、幫……”
謝危的眉頭頓時微皺。
薑雪寧一邊說一邊也在打量他神,一看這架勢生怕謝危不同意,立刻把自己左手舉了起來,賭咒發誓“隻此一次下不為例!非學生挾恩,實在是力有不逮懇請先生襄助!此事之後學生與先生便互不相欠,恩怨兩清,再無瓜葛!”
互不相欠。
恩怨兩清。
再無瓜葛!
這麼想與他劃清界限嗎?
謝危注視著,原本平和的心境竟似被狂風卷過一般狼藉,繃的軀蘊蓄著一種難言的沉怒,連負在後的那隻手都地攥住了。
笑意從他畔消失。
雲慢慢爬上瞳孔。
薑雪寧上一世挾恩要他報時,人在大殿之,隻聽他淡無波的一個“可”字,卻不知殿外的謝危究竟是何神。但料想該是平和無波,恍若不沾煙火的聖人。
可這一刻……他人立在那裡,就像是一座不可測的深淵。竟有一種怒了對方,下一刻便會被掐死的覺,悚然之下,退了一步。
良久的沉默。
薑雪寧不敢說話。
謝危終於收回目,竟平平和和地笑了,彷彿那洶湧的戾氣與緒隻是旁人錯覺,徑直從邊走過,話音出口橫無波瀾,也不比前世多出半個字,隻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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