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顯當年也曾進士及第, 尤芳還在伯府氣被欺負時，他已經是京城裡小有名氣的幽篁館館主，手底下的餘錢暗中經營著各種生意, 一則學識深厚, 曾供職翰林院, 二則閱歷富，老辣狡猾。如今兩年過去, 尤芳固然與任為誌一道為了蜀中首屈一指的大商人, 甚至還與薑雪寧經營著許多其他產業, 若單獨拎出來同呂顯都個智謀、拚個本事, 不能說全無一搏之力, 可到底了一點勢均力敵的底氣。

畢竟……

這兩年來，在這大輸大贏的生意場上，他們奇異地從未同呂顯過手，連一點小小的都不曾有過。

尤芳注視著薑雪寧, 不免有些憂慮地道“此次秦淮之宴, 實則是由府牽頭, 事關明年的鹽引，我們往日雖與呂顯毫無沖突, 避免了許多損失，可也因此對他的底細一無所知。姑娘, 倘若他……”

薑雪寧聞言回神。

目落在這張悉的麵龐上時，忽然便想起了上一世的尤芳，比起此世尤芳的斂、溫和, 上一世的尤芳永遠給人一種的出格之, 眼角眉梢雖帶著憂鬱，卻也蓋不去那一點對人世淡淡的睥睨與嘲諷。

可就是那樣的尤芳, 與呂顯上時，也不免折戟沉沙，輸得一敗塗地。

因為本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對手是誰。

但這一世不一樣了。

薑雪寧恍惚了一下，笑道“我們暗助燕臨，呂照無論如何不會找我們麻煩，反倒極有可能為我們大開方便之門。與我們鬥，無異於耗。就算他心裡有口氣，背後那位也未必應允。”

尤芳察覺到了的恍惚。

這不是第一次從薑雪寧麵上看到這樣的眼神，彷彿過看到了另個人似的，有時也讓跟著生出幾分迷惘二姑娘是在通過看誰呢？

道“可他問我姑孃的近況，我推說不知，找個藉口走了。倘若他繼續糾纏……”

薑雪寧道“呂顯祖籍金陵，做生意亨通南北，他若有心要知道我近況，想打聽我行蹤，現在想必已經知道了。都不用你說，隻需派個人跟著你來就是。問了反倒還打草驚蛇，我琢磨多半有些別的事。”

尤芳便擰眉思索起來。

薑雪寧反倒不慌張了，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呂顯沒什麼可怕的，眼下這局勢，謝……謝危也不可能離開京城。就算是再壞些，從京城到金陵，快馬加鞭也得十天半月，那時鹽引的事隻怕已經商議落地，你我也離開此地了。”

尤芳考慮著，終於慢慢點了點頭。

可末了又忍不住為難起來“那呂老闆倘要繼續糾纏……”

薑雪寧一笑“那還不簡單？”

尤芳不解。

薑雪寧邊的笑意便多了幾分促狹“男授不親，好歹你還是任為誌的妻子，呂顯臉皮厚你便任為誌來對付他，不就行了？”

“任為誌”這三字一出，尤芳一張臉立刻變得緋紅。

難得有些怯了，低下頭去，小聲道“姑娘取笑了。”

薑雪寧知道與任為誌當年還是假婚，是尤芳先開出的條件，以與自己假婚帶自己離開京城，作為任氏鹽場的條件，之後纔去的蜀中。

任為誌讀書人，常鉆研些開采井鹽的技，對做生意卻沒太大的天賦；

尤芳出艱苦，雖沒讀過太多的書，卻見慣了人冷暖，能替他料理應酬瑣碎。

這兩年來，實在是配合默契。

明麵上看，兩人相敬如賓。

契約寫的是到蜀中一年後，二人便可和離，由任為誌寫放妻書。

可真到一年期滿，尤芳去找時，卻怎麼也找不到任為誌人。

問管家，說去了書房；

去了書房，又被小告知去了鹽場；

去了鹽場，還是沒人影，一問才知竟然收拾行禮出川去了。

上上下下大傢夥兒還當這夫妻倆鬧別扭了。尤芳也一頭霧水。

薑雪寧旁觀者清，隻輕輕給尤芳支了個招，就寫信說想找他商議暫緩和離的事，畢竟任氏鹽場生意在前，兩人一繩上的螞蚱，但畢竟影響任為誌娶妻，所以還要任為誌回來一趟。

果不其然，任為誌回來了。

到家裡時滿風塵，一個人在外頭吃了不苦，一張臉氣鼓鼓，也不知是在跟誰生悶氣。

尤芳做生意有點秀之才，一事上卻似乎一竅不通，還不明白任為誌是為了什麼，當真一本正經地同他談利益，談鹽場，說什麼和離是要和離的，但許多事要接，需要他這個掌家人慢慢接手。

任為誌聽得臉鐵青。

終有一日給自己灌了斤酒，敲門尤芳出來，坦白了心跡，說兩人既了親，這段時間來過著也沒有什麼不舒心的日子，何妨將錯就錯，一錯到底，權當這是老天賜予的好姻緣。

過去的一年裡尤芳可沒想過這件事。

滿腦子都在做生意。

任為誌這麼一說，自然當場讓不知所措。

這倆人也有意思。

薑雪寧後來問怎麼理的。

尤芳結結地說“我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喜歡他，往日從沒往這方麵想過，可這一年多我卻知道他對生意雖然不特別通宵，卻是個不錯的人。所、所以暫沒和離，同他，再試、試看看。”

最近這一年，兩人明顯親近了不。

任為誌瞧著是真心待。

是以此刻薑雪寧纔有如此玩笑，甭管呂顯是什麼德，遇著護妻的任為誌，保管討不了好。

兩人正說著話，外頭就來報說，任老闆看著天晚，親自來斜白居接人了。

尤芳自然又鬧了個大紅臉。

薑雪寧知道臉皮薄也不多說什麼，隻又簡單地問了些生意上的事，又代回頭手底下挑幾個得力的掌櫃並一個拎得清的能乾掌櫃，去衛梁那邊盯著，便催趕出門去，免得任為誌等久了。

近些日來富商巨賈匯聚金陵，秦淮河上夜夜笙歌，明明已到秋日，卻比起夏天還要熱鬧。

有些趕場子的人更是每一場應酬都會遇到。

尤芳自與薑雪寧那邊說過一回話後，之後三天便沒有刻意避免應酬，而是與任為誌一道赴宴，倒也沒有再遇到呂顯，心裡還當此人也就是問上一句，說不準不趟這渾水，已經離開金陵了。

沒料想今日竟然在宴上撞個正著。

那時正凝神聽鄰座幾名陜甘的藥材商人談邊關的事。

“自長公主殿下去和親後，大乾與韃靼倒是真開了互市，韃靼可有不好藥材。不過你也知道，那地方苦寒，沒什麼大生意好做。沒想今年走了大運，正愁賣不掉好些藥材呢，倒遇上個年輕人，長得可俊朗，也不知是哪位巨賈之子，張口就給我包圓了，雖然利薄，可銷得多啊，這才讓我早些回了來，還能籌備點明年的藥材。那位說了，藥總是缺的，讓明年有還給。”

“你那藥材可有二萬銀吧，這也買，闊綽啊！”

“誰說不是？”

“唉，可提不得邊關！”

“老兄怎的愁眉苦臉？”

“悖這話我也是憋久了，咱們做藥材的多都認識幾個大夫，這兩年互市開了醫傳到韃靼，也有幾個人去了韃靼王庭。我家那掌櫃的有個小夥計的兄弟在王宮做事，前兒回來跟我說，殿下嫁去韃靼兩年似乎是有孕了。”

“嘩！”

周遭頓時一片震驚，尤芳更是沒忍住，一下回頭看去。

眾人都不解“有孕不是好事嗎？”

那人嗤了一聲道“你們知道什麼？那韃靼王延達正當壯年，雖娶了公主，可哪裡又將一弱子放在眼底？王宮中毫無地位，韃靼王更是三妻四妾，格外寵信一個什麼納吉爾的韃靼人。哪裡是什麼公主和親，分明是辱！”

旁人麵麵相覷，不免嘆息一聲。

尤芳聽得心驚跳，有心想要問問這人的訊息是否可靠，可宴席之上當著這許多人的麵卻是無論如何不好開口。

一頓飯吃得心不在焉。

任為誌坐旁邊替夾菜，悄悄問是出什麼事了，眼角餘瞥見方纔說出訊息的那名商人出去，便低聲解釋了兩句，也起出去。

心裡記掛著那邊關上的傳聞，離座之時竟沒瞧見角落裡一人見出去後，也放下了手中酒杯，跟了出來。

才上走廊跟著那人走得幾步，便聽後麵笑聲起來。

有人在後麵怡然道“宴席才半，尤老闆便匆匆離席，看不出竟對邊關的訊息這樣關心，莫不是也要涉足藥材生意了？”

這聲音聽著著實耳。

尤芳心頭一，轉過頭來就看見了呂顯。

穿一文人長衫，雖做著銅臭生意，架勢上卻從來不肯虧待自己，永遠一聲筆墨香氣。隻可惜眉目裡那點覺明市儈了些，與任為誌恰好相反。

停下腳步，警惕起來“呂老闆也來了。”

呂顯這幾日沒離開過金陵，隻盤算著京中接了信後的反應，又料理了一些事，今日聽說任為誌與尤芳要來，便也跟著來了。

他走近道“前些天本想與尤老闆攀談兩句，不想您半點麵子也不給，也不願多說半句，倒呂某有些傷懷。今日難得遇到，不知可否挪空？”

尤芳往後退了一步“今日乃是宴會，他人府邸，實在不適合談生意，我也有事在，呂老闆還請改日吧。”

呂顯沒當回事“不是談生意。”

尤芳道“不是生意，那便是私事。還請呂老闆見諒，妾乃是有夫之婦，除生意之外與人私下往來，實有不妥，還請呂老闆注意分寸。”

不談生意，私事也不談？

呂顯這人麵上看著圓，可其恃才傲，連當年考學遇到謝危都要爭氣鬥狠，是後來才服氣給他做事的。可若換了旁人，要他看得上，那是難如登天。

他有將誰放在眼中的時候。

聽得尤芳以任為誌作為推，住讓他邊掛上一抹玩味的哂笑，道“尤老闆與任公子是什麼關係，夫妻的戲又幾分真幾分假，尤老闆自己心裡有數，明人麵前何必說暗話呢？”

尤芳萬沒料想自己與呂顯的關係竟被此人一語道破。

子繃起來，又退一步。

可後方已是墻角，退無可退。

道“呂老闆這話便讓人聽不懂了，我與任公子乃是明正娶的夫妻。”

呂顯不耐煩同兜圈子了，隻道“我想見你東家。”

這一剎，尤芳瞳孔都了。

呂顯本是開門見山，也的確有事要找薑雪寧，可誰料話剛說完，抬眼一看，竟覺眼前這姑娘忽然變了個人似的，回視著自己的目裡也多了一分護主般的警惕與敵意。

一種不妙的覺忽然掠過心頭。

本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尤芳竟然轉頭便向著走廊另一邊花廳的方向大喊了一聲“非禮啊！”

非、非禮？！

呂顯簡直嚇得一激靈，素來笑對泰山崩、冷看滄海枯的沉著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字眼搞得慌了神。

想他呂顯雖是個禽，那也是斯文禽！

非禮姑娘這種事，從沒有過！

倘若喊起來，那還了得？

所以，他完全是下意識地立時踏前一步製住了尤芳，手捂住的，又驚又怒“我何曾非禮你了？！”

尤芳反倒了最冷靜的那個。

直視著呂顯，那意思不言自明。

呂顯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已經到了人邊上，膩的口脂蹭在掌心，驚得他一下想回手來。可看著尤芳這樣，又擔心鬆開手繼續汙衊自己，喊引來旁人。

額頭上險些了青筋。

呂顯深吸了一口氣道“我放開手，也請尤姑娘不要再口噴人。”

尤芳眨了眨眼。

呂顯放開。

尤芳一沒，盯著他道“我為姑娘做事，姑娘遠避蜀地，便是不想生出紛擾。呂老闆就算有事，往後好生說話，打擾我沒關係，倘若想糾纏姑娘，但凡見著我都像方纔那樣喊。”

呂顯氣結。

尤芳卻淡淡提醒“人要來了，呂老闆還是趕走吧。”

呂顯回頭一看，花廳那邊果然人影閃，真是又急又惱，縱原來有一肚子的話想要說甚至想要罵，也找不到時間出口，匆忙間隻扔下一句“算你狠”，趕先溜。

等走得遠了，聽見走廊上一陣喧嘩。

尤芳輕聲細語地對人說，是個材高大的宵小之輩，藏在花叢裡，嚇了一跳，已經往東邊跑去了。

呂顯簡直氣得腦袋冒煙。

夫子說得好，唯子與小人難養！

當年蜀香客棧偶遇，還是清遠伯府一個忍辱氣的小丫頭，如今搖一變，錢有了，勢有了，心眼也有了，瞧著寡言溫和，結果是個切開黑！

非禮這種話都說得出口！

是在薑雪寧邊待久了，這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什麼？！

坤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