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自那事之後，頭一次向他做出這般類似示好的舉，他簡直有些寵若驚，忙就讓開了門口，又問：“你要看什麼書？”

他說著，引到那面書架牆前，回過頭看，眼眸亮晶晶的，帶著滿滿的討好，“你自己過來挑吧，隨便拿。反正你也知道我不喜歡這些東西，放在這裡只是一個擺設。”

沒應聲，只是走上前去，仰著頭慢慢地掃書架上的書籍，偶爾會出一本來翻看兩眼，然後再放回去。

傅慎行不再說話，後退了幾步，倚靠在桌沿上，靜靜看的背影。

那件事後，表現得一直平靜，可他知道這種平靜之下抑的是日夜難眠的恐懼。一直失眠，夜裡要倚靠安眠藥才能睡。對此，他心痛難忍，卻又束手無策。他很想上前去抱住安，告訴說“別怕，有我在”。可他沒有這個資格，因爲他纔是那個罪魁禍首，是到的一切傷害的源所在。

那些過去的，他以爲只要大家都忘了就可以當做沒發生過的事，就像是一個突然被破了膿瘡，就這樣暴在他和眼前，不堪目。

原來，他把一切都還記得這樣清楚，他對做過的那些混賬事，以及說過的那些混賬話。以前的時候因爲不，所以纔可以毫不在乎，可以肆意地踐踏，把往泥濘裡踩。而現在，那些事只要想上一想，他就覺得口悶痛不已。

他都如此，那麼呢？怎麼可能不恨，怎麼可能忘？只是不說，只是學會了沉默。除卻那夜慘遭張守凌辱毆打，於神智不清之時問了他一句“還滿意嗎”，從那以後，對他再無半句指責。

他怕的這種沉默。他寧肯同他吵，同他鬧，甚至撲過來廝打他，也好過現在這般沉默。就站在他的眼前，離他的距離不足兩米，可他知道，離得他很遠很遠。他所得到的那些親近與溫存，不過是他的自欺欺人。

他站在那裡看，不知不覺地就溼了眼眶。他是個心狠手辣的人，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自懂事後寧肯流也不流淚，可這一刻，他卻想蹲下來，抱頭痛哭。

在書架前站了許久，最後卻只挑了厚厚一本詞典出來，抱在懷裡，回過來看他，道：“還是這本吧，看著看著也就能睡著了。”

傅慎行面容僵地笑了笑，爲著能和多說幾句話，又沒話找話地問：“爲什麼要選這本？”

何妍低頭瞥了一眼懷裡的書，輕聲答道：“上學的時候落下的病，背這個最容易困。”

他笑了笑，“回頭我試一試。”

沒說話，只淺淺地扯了一下脣角，抱著書往外走。他跟在後面送，到門口時終於忍不住開口。“阿妍。”他住，上前摁住扶在門把上的手，從後近了，好一會兒，才聲道：“對不起，忘了那些事，可以嗎？求你。”

何妍半晌沉默，最後只輕輕地拍了拍他的手背，道：“傅慎行，我們都往前看吧。”

此話說來簡單，但實際做起來談何容易。

當天夜裡，他搬回臥室與同睡，只纔剛剛手到，就不自覺地打了個冷戰，下意識地往一旁躲去。他僵了一下，訕訕地收回了手，默了好一會兒，這才聲道：“安心睡吧，我不你。”

把自己小小的一團，背對著他睡下，半夜的時候卻突然撲進他的懷裡，地抱住他的脖頸，頭深埋他的口。傅慎行尚還來不及欣喜，就聽得哭泣著說道：“遠澤，我害怕，他又找來了，又找來了！”

傅慎行子倏地僵住，手停在半空中，定格了許久才又緩緩落下，輕拍單薄的後背，聲安：“沒事了，沒事了。”

漸漸從噩夢中清醒過來，似是意識到這個懷抱並非是想要的那個，便就止住了哭泣，鬆開了手，從他懷裡

退出來，“謝謝。”低聲說，聲音平靜而剋制，重又翻回去，用被子裹自己。

而這，纔不過只是一個開始。

的本能地拒絕著他的，當那傷痕慢慢消去，他按耐不住地想去親近，的就會不控制地僵直，無論他多麼努力，都捂不熱燙不。曾有幾次，他試圖用脣舌來撥，細細地吻遍的全，而的卻依然僵直冷。

和他說了要往前看，自己卻停留在了原，半步挪不得。傅慎行痛苦不堪，卻又無能爲力。

阿江早已經從東南亞回來，眼看到這兩人這般相互折磨，有一次竟忍不住勸傅慎行放了何妍，道：“我瞧著何小姐也不是不想和您好好過下去，只是被困在那了。不如就先讓離開，等過上三兩年事慢慢淡了，也許就能忘記了。到時您再去追求，未必不能哄得心。”

理智告訴傅慎行阿江說的有道理，可他卻不敢放手，不要說兩三年，就是兩三個月也不敢。何妍會走掉，會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肯回來。沒錯，他就是個自私的混蛋，他寧肯看著在他手中一點點的枯萎，也不想放去別的男人懷裡歡笑快活。

“忘了那些事，可以嗎？求你，何妍，忘了以前的那些，只當我們剛剛認識。”他不只一次地這樣苦聲央求，總是平靜地應他“好”，甚至也在竭力地調整著自己，可待到他的下，卻仍是一如既往的僵，甚至愈加變本加厲，有一次當他到，竟不控制地乾嘔起來，吐得昏天暗地。

這是本能的厭惡的，是心最真實的表現，是的理智與對他的恨意都不下去的最真實的心。

他所有的愧疚都被這反應擊潰了，絕之後便就是失去理智的憤怒，他握住的雙肩，咬著牙問：“何妍，你到底還要我怎樣做才能放下過去？啊？你告訴我，要怎麼做你才能滿意？張守我殺了，我滅了他一家，你還要我怎麼樣？沒錯，我作踐過你，我可勁地糟蹋過你，你報復回去啊，你找人來強我一回行了嗎？我由著你作踐一回，這樣你是不是就能平衡一點？”

他起去開門，向樓下大喊：“阿江！過來！”

阿江在外面把他們兩個的爭執聽得一清二楚，聞言怯怯地上得樓來，張地到：“傅先生⋯⋯”

傅慎行眼裡在噴火，怒聲吼道：“滾進來！”

阿江只得一步步地挪進去，傅慎行已瘋子一般地大道：“來，上我啊，上給看。”

阿江早都嚇得傻了，站在那裡也不敢。

傅慎行又看何妍，瞧垂著眼坐在那裡無於衷，於是又狠聲道：“阿江不滿你的意是嗎？那大街上的流浪漢總可以了吧？阿江，去外面找人，越髒越糙的越好！”

阿江哪裡能真去，手足無措地站著，求助地看向何妍，“何小姐⋯⋯”

“好！好！你也不聽我的話了。”傅慎行臉鐵青，咬牙切齒：“我自己去，自己去！”

他拔腳就往外走，嚇得阿江忙把他從後抱住了，死死地拖著他，又轉頭哀求何妍：“何小姐，求求您了何小姐，您別和傅先生較勁了，您勸勸他，勸勸他呀。”

何妍這才擡頭去看傅慎行，神平靜地近乎淡漠，“沈知節，我真的盡力了。”

是的，真的盡力了。在那晚去敲他的書房門，以借書的名義向他示好的那一刻，就已經決定要忍下所有的事，告訴自己要爲了復仇堅持下去。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復仇這個念頭都已無法支撐著繼續走下去。殺了傅慎行又能怎樣？出賣自己的與靈魂，來換得與他的同歸於盡，那豈不是還要到地獄中和他繼續糾纏不休？

那強悍無比的意志，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就慢慢垮了下來，終失去了對的掌控。

傅慎

行漸漸從暴怒中冷靜下來，他僵在那裡愣愣看，半晌之後，脣邊出一個近乎殘忍的微笑，輕聲說道：“何妍，我不會放你離開的，就是死，你也要死在我的懷裡。”

面依舊平靜，應他：“好。”

他不再嘗試著，甚至，開始對視而不見。兩個人生活在一棟房子，卻如同兩個完全陌生的人，互不理睬。他依舊每日忙碌，早出晚歸，而也安靜本分，甚至都不再去做任何復仇的打算。

活著，也許只是因爲還活著。

直到有一天，田甜突然給來了電話，遲疑著問：“他們說的那件事，是真的嗎？”

何妍輕笑著反問：“他們說的哪件事？”

田甜也是極聰明的，聞言便就不再多問，停了一停，又道：“要不要一起出來逛街？”

這個突然的邀請何妍到意外，可不想再去打擾好友的生活，不想再把任何人牽扯到危險中來，笑著拒絕：“不了，最近有些懶，哪裡也不想去。”

田甜沉默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才又問道：“我們再也不可能回到以前了，是嗎？”

何妍聽得不由笑了，“田甜，我搶了你的未婚夫。”

“那渣男是老孃自己不要的！”田甜忍不住罵了髒話，停了一停，火氣非但沒有消下去，反而似是更旺盛，又道：“算了算了，是我腦子了纔要給你打這個電話。在男人面前，友就算是個屁！何妍，既然咱們走斷了道，那索就把以前的事都瞭解個乾淨。我之前救濟你的那幾萬塊錢，你一分不地給老孃還回來。還有，以前上學時候留給你的那些照片，你也找出來還給我。合照都給我剪了，各要各的一半。”

這些分明是賭氣的孩子話，不像是同好友在絕，倒像是男朋友在分手，任誰聽到怕是都會忍不住要笑。可何妍沒笑，非但沒笑，甚至還輕輕地皺起了眉頭。沒用過田甜的錢，雖然在出逃國前田甜曾給了一張銀行卡，可沒有從中取一分錢。

田甜不可能是胡說話，更不可能是來訛幾萬塊錢。那這樣說，必然是另有用意。何妍滿心疑，面上卻是不聲地應下：“好，都還給你。”

掛斷電話，默默坐了片刻，這才撥打傅慎行的手機。他幾乎是立刻就接了電話，卻足足默了有三五秒鐘，這才口氣淡漠地問：“有什麼事？”

“我想回一趟家，田甜要以前的東西，我回去找給。”回答。

他在電話那段沉默了一下，這才答覆：“我阿江回去陪你過去。”

阿江很快就回了公寓，親自開車送何妍回父母那裡。翻出了大學時候的老相冊，一張一張地找有田甜的照片。照片有不，可更多的卻是和樑遠澤的合影。何妍慢慢翻看著，不知不覺中，脣角上彎起了微笑。那個時候，他們還那樣年輕，那個時候，樑遠澤還著，還在的邊。

外面天漸暗，照片上的人開始模糊不清，了手去牀頭上的檯燈，在燈初亮的那一刻，目無意間掃到牀頭上的擺件，人卻是倏地一怔，頓時愣在了那裡。那是一個掌大小的瓷娃娃，笑眉笑眼的男寶，是在出逃前都不忘塞進母親的行李箱，好能帶給樑遠澤的那個瓷娃娃。

何妍的手抖得很厲害，抓過那個瓷娃娃來細看，待看到娃娃眉梢上那個瑕疵一樣的黑點，眼淚猛然間就涌了出來。這是樑遠澤買給的那個，這是那個代表著樑遠澤的“男寶”。忍不住又哭又笑，怕被客廳裡的阿江聽到，不敢發出半點聲音，只能用盡全力氣捂住了，把所有的一切都在掌中。

樑遠澤還在，他並沒有真的離開。原來，他還在這裡，就在的邊。

阿江在外久久聽不到何妍的靜，不免有些擔心，上前輕輕地敲門，：“何小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