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時卿撂了句“過幾天再說”就走了，說是出府一趟，晌午就回。

元賜嫻沖他撇撇，爬下了床，肚腹空空之下聞見一清馥的粽葉香氣，才記起今日是端午佳節，忙吩咐下人送些粽子去元府給阿兄吃，又去庭院里向宣氏請安。陸霜妤也在，興沖沖問要不要一道去曲江邊瞧賽龍舟。

時很喜歡趕這種人山人海的熱鬧場，如今卻覺膩歪了，加上昨夜沒歇息好，著實疲于奔波，便婉拒了。

宣氏也在一旁說兒：“今日宮中設端午宴席，你阿兄連圣人的邀約都推了，就是準備陪你嫂嫂過節的。你倒好，一點眼力見沒有。”

陸霜妤只好癟著，默默找京中好友一塊去曲江玩了。

元賜嫻在院子里陪宣氏說話，接近晌午還不見陸時卿回，心里不免有些擔憂，怕是蔡禾那邊出了什麼麻煩。

宣氏看里跟說著話，眼卻時不時往外瞥，心下了然至極，便個仆役到府門口去著，看陸時卿何時回。

元賜嫻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也只得由著誤會自己是害了相思。畢竟陸時卿在朝堂所行之事，一一毫都沒告訴這做娘的，自然也得替他兜著。

到了該用午膳的時辰，仆役才回報說陸時卿回了，但沒府門，只元賜嫻出去一趟。

疑著去了外頭，掀簾了停在門前的馬車，進去就聽陸時卿解釋道：“我不回來用膳了，你陪著阿娘。”

奇怪了一下：“不回來用膳了，怎麼還跑這一趟？”

陸時卿是因為早上臨走時跟說了晌午會回，不想失信于，才特意折返這一趟的，上卻沒承認，只道：“順道經過，你回吧，我還得去辦事。”

元賜嫻看他淡然自若的樣子，想是事理得還算順利，便沒多打聽，臨要下去問了句：“那你中午吃什麼，我拿點粽子來給你？”

他搖頭示意不必：“我去西市吃。”

元賜嫻一聽，本已起的人重新坐了回去：“你不是不用外頭的吃食嗎？”

去年跟去西市，他干坐著看吃了兩大碗餛飩，還把給他的胡餅直接丟在了路邊。

陸時卿發現真關心起人來也是特別黏糊，心下愉悅，面上淡淡道：“我應付幾個員而已。”

不料聞言便是柳眉一橫：“你要去胡姬酒肆？”

陸時卿一噎。

見他噎住，元賜嫻就知道自己是猜對了。跟員談事總得喝點小酒，至于去西市嘛，便免不了上那有貌胡姬丁零當啷旋轉跳躍的酒肆。

登時不爽道：“做什麼選那種地方談事啊，你不嫌人家的脂噼里啪啦往你酒盞里掉？還有滿屋子熏天的香料氣，回來洗上一個時辰都干凈不了！再說那些個一言不合就往你懷里坐的舞姬……”

陸時卿抖了一下，打了個“停”的手勢。這種被人玷污的場面，他連聽都聽不得。他原還想帶上自己的酒去那邊應付幾杯，被一說，皮疙瘩都起來了，道：“不是我選的地方，我會離們遠點的。”

元賜嫻嫌棄地看看他，說了句“好吧”，起正要走人，躊躇了一下，突然回頭拽著他胳膊道：“要不我跟你一起去。”

陸時卿角微：“你見過誰去那種地方還帶正房的？”

“……”

好氣。

元賜嫻恨恨瞪他一眼，咬著牙再不回頭地走了，等陪宣氏吃過午膳，卻是心里得很，一個沒忍住便拾翠給扮了男裝，然后捎上揀枝一道去了長安西市。

西市不止一家胡姬酒肆，但能陸時卿沒法拒絕的員卻沒幾個，往上數數便只有那些個大員，所以去的一定是最豪奢的地方。

元賜嫻揀枝挑了兩家便打探中了。

這胡姬酒肆顧名思義，便是域外胡人開設的酒館子，里頭形形魚龍混雜，箜篌五弦，笙樂繚繞，侍酒的舞姬也是個個段婀娜，風萬種。

元賜嫻扮了男裝，甫一里就得了酒博士熱招待，問落座何。往陸時卿所在的二樓廂間瞅了一眼，朝他隔壁一指。

揀枝跟上了二樓，等了廂間，闔上了房門，就看將不臨街的窗子打開了，用以通隔壁，然后把耳朵死死在墻上，像在聽陸時卿那頭的靜。

可惜墻太厚，隔壁的樂聲又太響，元賜嫻本分辨不清說話聲，只約聽聞一陣陣低低的談笑。

轉而趴到窗沿往那頭，一無所獲之下嘆了口氣。聽也聽不著，看也看不見，這是做什麼來了。

正想回頭尋別的法子窺探，突然聽見窗子下邊傳來一陣車轱轆滾的聲響，趕車人似是一邊揚鞭，一邊朝車慌慌張張道：“您千萬撐住！”

元賜嫻一聽這似有幾分悉的聲略微一愣，往底下去。

這是一條不臨街的小巷弄，一般也就只布百姓會往這邊通行，但眼下朝這向疾馳而來的馬車，車壁雕紋致，車形闊敞，顯然是富貴人家的。

下意識覺得奇怪，開始回想這個不知在哪聽過的聲，腦袋急轉之下霍然抬首。

是夢里。

早先有一場夢境里，曾聽見鄭濯的下屬在橋上打撈的尸首。

這個車夫是皇子府的人。也就是說，車里人很可能是鄭濯。

剛剛聽見了什麼？撐住？

的目閃爍了一瞬，見馬車即將駛過這扇窗口，轉飛快揀起一個空玉盞往下擲去。

車夫也算反應迅猛，見天外來，一手勒了韁繩，一手一揚，下意識將玉盞在了手里。

如此一來，這趕車的年也就順了這“暗”來的方向瞧見了元賜嫻。

他先是一瞇眼睛，待看清元賜嫻的臉，一驚之下像是找著了救星的模樣。

元賜嫻見他神變幻，料想的確是鄭濯出了事，朝揀枝一揚下便匆匆下樓往小巷而去。

這年是鄭濯的親信陳沾，就在底下等，瞧見正要開口，卻被一個眼神止住。

看了眼揀枝，示意守在巷口，然后瞧著陳沾，朝陸時卿所在廂間閉的窗子一指，暗示上頭有人，不宜言事，繼而無聲掀簾里。

陳沾明白了的意思，待坐穩后便迅速揚鞭，繼續往深巷趕去。

元賜嫻卻著實被車場面嚇了一跳。

里頭一片臟污狼藉，藥箱翻倒在一邊，紗布散了一地。鄭濯屈著一條，側躺在矮榻上，幾乎半浴，手捂著的腰腹還涓涓往外淌著新鮮的。

神一，忙上前一步，在矮榻前半蹲下來，皺眉道：“殿下，您這是？”

鄭濯面容毫無，神志似乎已然不太清醒，聞言費力睜了一眼皮，也不知是否認出了，轉而又疲倦地閉上了眼，原先按在腰腹的手也無力垂落了下去，喪失了意志。

元賜嫻見狀四顧幾眼，冷靜下來，將散落一地的紗布撿起，咬著牙一手替他按住傷口，一手拿起把剪子去剪他的袍，一面飛快思索著。

看這傷的位置并非要害，但失如此之多，卻也足夠要一個人的命了。陳沾不可能不曉得這一點，卻沒給鄭濯及時置，也沒立即送他回府，反倒橫沖直撞到了這里，必然是為了躲避后的敵手。

端午佳節，天子腳下，天化日，想置鄭濯于死地之人很難明著手，追趕便是為了拖延時辰。因為這樣就足夠他失過多喪命。

元賜嫻很快剪開了他的袍，雙眼盯著他腰腹寸深的斜刺刀傷，飛快拿起紗布替他止裹傷。

外頭陳沾恰在此刻勒停了馬車。

他掀簾朝里，急聲問：“縣主，走到死胡同了。”

元賜嫻手上作不停，頭也不回地道：“先停在這里，告訴我是怎麼一回事？”

陳沾見狀收了鞭子，上前接過手里的活：“勞煩縣主，小人來吧。”一邊解釋，“今日端午，殿下和二殿下一道去曲江邊瞧賽龍舟，因江邊人多擁，小人便在外沿，混中也不知前頭生了何事，突然聽見四面一陣驚，接著就看兩位殿下都中了刀子。”

元賜嫻已然退到了后邊拭手上跡，聞言難以置信地一笑：“兩位殿下都是習武之輩，還能被這種暗刀所傷？”

“小人也不明白。”

“你這一路是被誰人追趕？”

陳沾解釋：“今日兩位殿下都是微服從簡出行，各只帶了一名隨從。當時，二殿下的那名侍衛急急攙他上了馬車，沒來得及回頭照管殿下。小人也并未注意二殿下，只扛著殿下一路出來，準備替他理傷口時卻發現周圍有埋伏，因此不敢多作停留，趕了車離去。不料就這樣被咬著追了一路。”

“那你為何不送殿下回府，反倒來了西市？”元賜嫻繼續問。

“是殿下代的。殿下臨上馬車前，在我耳邊說了四個字：胡姬酒肆。”

元賜嫻皺了下眉頭，見他已然替鄭濯包扎好傷口，便吩咐道：“你把馬車駛回酒肆附近，然后給我弄胡姬的裳來。”

陳沾不敢多問，忙去照辦。

元賜嫻坐在車里等了一晌，一邊思考。

鄭濯多半知道陸時卿這時候在胡姬酒肆吃酒，卻一定不是沖他來，而是沖著那幾名大員。出于某種原因，他希這些在朝中一句話頂半邊天的人，親眼看到他遇刺傷的事。

但陳沾匆忙之下對他的指示一知半解，元賜嫻方才也不知，反倒馬車駛離了酒肆。眼下不敢貿然行，最好能夠通知陸時卿來抉擇。

只是不適合公然出現在酒肆，免得旁人對救治鄭濯之事起疑，最好便是扮胡姬，蒙了面去。

元賜嫻的腦海里，已然浮現出自己一個旋轉跳躍撲進陸時卿懷里，然后完傳遞消息的場景。

雖然晌午之時說了很多胡姬的壞話，但他該不至于認不出，為了守如玉，把摔在地上吧？

小劇場：

陸慫慫：可能……至于。

元賜嫻：我可能挖了個坑給自己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