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是劉秀林,鎮海軍赫赫有名的大將。此人與陸炎同為滕紹的左臂右膀,歷來深得滕紹信賴。
他的話,比鎮海軍的一封公函還令人信服。
營帳外的將士們聽說滕紹傷,不由大驚失,但劉秀林焦灼歸焦灼,說話時卻暗暗對藺承佑使了個眼。
藺承佑佯裝一驚:“怎會突然遭賊人暗算?滕將軍傷得重嗎?”
“滕將軍因為急著前來匯軍,專程從蔡州城外的青峰山谷抄近路而來,豈料山谷上埋伏了不彭震豢養的異士,那幫人也不知用了什麼邪,漫山遍谷都是兵,幸有緣覺方丈的兩位大弟子相助,兵很快被我方擊潰了,可滕將軍還是不慎中了暗,營中醫工說暗上頭喂了邪毒,再不想法子,恐怕就要侵蝕心脈了,世子會破邪,還請世子即刻同末將前去營救。”
藺承佑二話不說令人牽馬,上馬后囑咐自己的副將陳文雄:“你帶領將士們繼續攻城,我親自去接滕將軍。”
直到后半夜,藺承佑一行仍未返回。
了主帥的指揮,神策軍的攻勢遠不如先前凌厲,云梯們雖然架到了雉堞上,但彭震早就令人在城墻上做了手腳,不等攻城的士兵們躍到墻頭,守城的士兵們就從事先挖好的孔里出長矛,齊力抵住云梯。長矛末端不但綁著勾子,還燃著熊熊烈火,兵士們防不勝防,只得狼狽撤離云梯。
陳文雄旋即派出千名銳步兵,驅使著四十輛戰車氣勢洶洶攻城。
戰車外覆蓋了厚厚的牛皮,既能防箭矢又能防火攻,發攻擊時,好比一座座堅固無比的移鐵堡。
怎知彭震又令人從墻頭澆下滾燙的銅水,一下子灼破了戰車外的牛皮,車中的士兵唯恐被銅水澆皮開綻,連忙驅車退離城墻。
接連遭挫,神策軍頭一次產生一種深深的無力。
彭氏父子能夠威震中原,并非浪得虛名,比起平地戰爭,彭家尤善守城之戰,但朝廷只給神策軍兩月時限平叛,今晚眼看就要到時限了。
攻不下,他們就得曠日持久地耗下去。
耗久了,朝廷兵力上的威,必然大折損。鄰近的山南東道和淄青本就與彭震有所勾結,倘若此次神策軍不借平定叛震懾四方,這兩藩也會對朝廷生出藐視之心,只有輕輕松松收拾了淮西道,才能順理章將兩藩兵馬盡數收歸朝廷。
神策軍的將士們抱著必勝的信念,一次次攻城,一次次被狙回,次數多了,再驍勇的兵士也不免心浮氣躁。陳文雄見勢不妙,不得不下令暫停攻城,吩咐軍士們退回營帳中,一邊休整,一邊等待藺承佑返回。
蔡州城墻上,漆黑的雉堞后,無數雙眼睛靜靜窺伺著城外的軍營。
之前城中兵庫失火,本是個絕佳的攻城的時機,王世子卻舍下部眾絕塵而去,這說明滕紹的況屬實不妙。
更讓他們滿意的是,主帥一走,神策軍的將士們很快連城也不攻了,可見這支軍隊表面上兵強馬壯,實則如一盤散沙。
他們耐心等待著。
到了后半夜,城外再次有了靜,塵煙滾滾,一隊軍馬回來了,然而僅有四五千之眾,為首的也不是藺承佑,而是之前來報信的劉秀林。
劉秀林臉難看得像蒙了一層黃灰,一來就呵斥道:“為何不攻城了?”
陳文雄原本高高興興迎接援軍,聞言不樂意了,他是神策軍的高級將領,并非他鎮海軍的軍士,他劉秀林有什麼資格對他大呼小,上前打招呼時態度便有些冷淡:“世子呢?”
“滕將軍他——沒能救回來,世子忙著料理滕將軍的后事,讓陳某先率領部分援軍前來攻城。”
將士們驟然聽到滕將軍的噩耗,個個都呆住了。
陳文雄又驚又悲:“怎會如此?連世子都沒能救回滕將軍?”
“去得晚了。”劉秀林猩紅的雙眼瞪向蔡州城,“今晚我誓要將彭震的首級砍下。還愣著做什麼,沒有主帥沒有援軍就不會打仗了?還不快隨我攻城!”
神策軍的將士們一再被劉秀林呵斥,不免有些氣惱:“劉將軍,神策軍好像還不到你來指揮!”
劉秀林一腳將那人踹翻在地:“滾你娘的!老子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時,你還在你娘懷里吃呢!你們打不,我們鎮海軍來打。”
一時之間,將士們罵的罵,勸架的勸架,全都了套。
蔡州城上的將士們跑回城向彭震匯報。
“將軍,神策軍和鎮海軍的援軍打起來了。”
彭震卻毫無喜:“王世子還沒回麼?”
“沒有。王世子早就放話今晚要拿下蔡州,若非實在走不開,不會拖到現在還不回,看樣子,滕紹已經咽氣了。”
謀士們神為之一振:“將軍神機妙算,虧得早早就讓無極門的異士們埋伏在半道上,不如此,焉能功暗算滕紹。”
“將軍,要出城,眼下是最佳時機。待到藺承佑率領鎮海軍趕來,恐怕就不好走了。將軍麾下仍有兩萬兵馬,及早撤離的話,早晚有卷土重來的可能,繼續在此地困下去,猶如龍翔淺底,一定會被朝廷耗盡元氣的。”
正當部眾們極力攛掇彭震趁勢逃離時,議事堂的臺階前,一位軀高胖的道士卻自顧自觀天象。
有人問那道士:“殷道長,你也幫著出出主意。”
彭震卻問:“鎮海軍派來的援軍指揮是誰?”
“劉秀林。他在城下囂著說今晚要把將軍的頭砍下來,而且像得了失心瘋似的,一來就與陳文雄等人干架,看這架勢,鎮海軍和神策軍會各自為政了。”
彭震著臉說:“劉秀林跟隨滕紹多年,并非有勇無謀的草包,他再傷心也不至于如此,多半是為了攻下城池故意使詐,你我先別妄,且靜觀其變吧。”
彭震料事如神,半個時辰后,兩軍表面上靠互相罵吸引守城將領的注意,暗地里卻派出一隊兵悄悄繞到西門外,把云梯架到城墻上,悄然發奇襲。
殊不知彭震早有安排,劉秀林底下的將士們剛攻城,城墻上就冒出無數長槍刺向他們,鎮海軍還未在神策軍面前一展雄風,就吃了同樣的大虧。
陳文雄了劉秀林一晚上的窩囊氣,見狀不了嘲諷幾句,劉秀林氣不過,一方面指使鎮海軍的數千援軍全力攻打西門,一方面再次與陳文雄大打出手。
就在南門和西門外都一鍋粥的時候,彭震果斷下令撤離,打開北門悄然出城,準備沿著預先設計好的路線,一路往西北方向而去。
為了不驚擾后城方向的敵軍,這支部隊撤離時連火把都未燃。
幸有孤星耀目,指引著他們前進的方向。
雖是棄城逃離,彭家軍隊卻依舊維持著鐵一般的紀律。
雖已功敗垂,彭震仍保有一名節度使該有的風儀和尊嚴。
就在這幫人靜悄悄撤離時,四周突然亮出無數火把,伴隨著漫天的箭雨和震天呼喝聲,無數兵士如水般從四面八方涌來。
彭家軍士猝不及防,不人紛紛中箭從馬上跌落。
領頭的兩位將領,正是滕紹和藺承佑。
彭震的臉龐爬上一抹黑氣,兵不厭詐,到底中了這小子的計。藺承佑策馬迫近,那有竹的表仿佛在說,“我說要在天亮之前攻下蔡州,那就是天亮之前。”部將們大驚失,忙護著彭震往城池中跑。
“關城門!”
藺承佑彎弓搭箭,隨手就將彭震邊一個道士模樣的謀士倒,口中高喝道:“誰能生擒彭震,重重有賞!”
“是!”騎兵們應聲震天。
先前為了迷神策軍和鎮海軍,城中兵力大部分集中西門和南門,北門眼下只有寥寥數十個士兵在把守,不等彭震等人逃回城中,箭矢就如暴雨般凌空而來,墻頭士兵紛紛中箭倒下,哪有余力放下鐵橋。
不過一晃神的工夫,城門便告攻破。
兩軍將士歡然雷,歷經兩月,輾轉淮西諸鎮,打過敗仗也損過兵馬,隨著蔡州的攻破,平叛之征終于接近終點了。
彭家軍心開始土崩瓦解,南門也變得不堪一擊,陳文雄和劉秀林順利攻破城門,率領軍士們殺城中。
彭家人困猶斗,邊打邊退,邊退邊打,不久就退到了城邊緣。
一時之間,城中金戈與長戟錯,發出震心的聲響。
陸炎等人忙著捉拿彭震,藺承佑忙著對付城中的邪道們。
早前為了抵城外的火攻,蔡州城上方突然襲來一場冰雹,可見城中有不懂邪的異士,萬一被他們引來大批兵,屠城不在話下。藺承佑彎弓盤馬,箭無虛發,見一個擒一個。
擒拿完一眾道士,藺承佑又和緣覺方丈的兩位弟子察看城中是否埋有陣法,不一會,果然在一個蔽的角落里發現了煞陣,有此陣法,引來的邪祟非同小可,為著城中百姓安全,藺承佑與兩位法師逐一將陣法摧毀。
驟雨般的強攻下,城中的彭家殘部很快化作一盤散沙。彭震邊那上千名死士,敗的敗,降的降,轉眼間,彭震就了孤家寡人,就當軍士們要將彭震綁住時,滕紹和藺承佑突然同時拍馬從北門方向馳去,所有人都認為彭震已是甕中之鱉,無人留意到一行人趁到了北門,領頭的是一位頭戴氈帽的男子,即將逃出城門,滕紹下的戰馬疾馳如電,藺承佑揮出銀鏈,銀鏈去如星矢,襲向男子的雙足。
氈帽男子被銀鏈縛得一頓時,滕紹的馬蹄正好攔到了面前。
這時候,那邊的士卒們也擒住了彭震,可當他們仔細看去,不由發出驚呼:“將軍,這人是假的。”
滕紹令人將氈帽男子的面皮撕下,果然這邊的才是彭震。
陸炎等人嘆服:“不愧是關中一魁,兵臨城下都能不慌不布局,彭將軍這份心勁,真是讓人防不勝防。”
彭震最后一層偽裝被撕去,只能束手就擒,然而他軀如山,毫無惶懼之態,只冷冷睥睨著滕紹:“兵無常勝,早在我彭震舉兵造反之際,就預料過有這一天,敗,不可怕。比起你滕紹這樣的小人,我彭震好歹轟轟烈烈拼過一場,我且問你:滕紹,你愧是不愧?你我各踞一方,原本井水不犯河水,但你暗中窺伺淮西道,為了邀功主將我蓄意造反的消息告知朝廷,若非如此,朝廷豈能鎮得了我?”
“愧?”滕紹目如寒潭,“當今四海晏安,圣人仁厚開明,朝廷待你我一向不薄,忠義軍的糧草軍餉,是朝廷給的,淮西道節度使的封號,是圣人指任的,你食君之祿,本該蔭蔽一方,卻因一己私心擅自發兵變,是為不忠;兵戈不息,擾得百姓不寧,是為不仁。不忠不仁之徒,也敢喝問滕某?”
這時,藺承佑已將彭震邊一干人等悉數綁住,一番搜查后,果然從眾人上搜出不法和符箓,只是并未發現材格外瘦小之人。
藺承佑目從左到右緩緩掃過一遍,冷不丁扣住其中一名賊眉鼠眼的邪道的嚨:“文清散人藏在何?”
那道士面孔紫漲,艱難地發聲:“他不是跟皓月散人在一麼?我們跟文清散人可不是一路。”
話未說完,不知藺承佑對他使了什麼招,邪道猛一哆嗦,表也變得猙獰可怖:“我……我說的是實話。文清散人有多矮小,朝廷又不是不知道,就算你把城中每個角落搜遍,也未必能找到那般矮小的年男子。據我們所知,當年文清散人跟皓月散人并未逃出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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