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盡灰，夜里又飄起了雪。

鄂王儀仗回至大長公主府。幰幔摘起，寒風倒灌，戚炳靖披黑厚重羔裘，無甚表地下了大輅。府門外，十二個小廝持燈照路，兩個上前撐傘伺候，卻被他略不耐煩地格退。

片片分明的雪花跳躍在暖橘的燈中，燈又映亮了府門一人的影。那人靜靜立著，裳邊角沾了雪，一不地著門外的靜。

戚炳靖冒雪大步行路，抬頭正見那人，本是沒有任何表的臉上忽地出一抹笑意。他足下頓了一下，沖后招了招手，回了方才被他斥退的那兩個撐傘的小廝。然后他走上前，解開裘，將人罩進自己懷中。

“炎。”

他上溫熱的氣息將包裹住。

卓炎面頰冰涼，被他的大手一捂，立刻暖了。笑了一下，抬手按在他的手背上，道：“我沒有那麼冷。”

戚炳靖用拇指刮了一下泛紅的鼻尖，反握住的手，牽著一道往里去，邊走邊道：“夜里頗寒，往后不可再出來迎我。”

卓炎沒接這話，轉首顧他，問說：“在宮里用過膳了麼？”

他了兩下的指尖，然后淡淡一“嗯”。

以為這一問只是個開頭，可他卻只聽見輕聲跟了一句：“那便好。”然后，就再沒提任何關于他今日在宮中所經歷的事了。

戚炳靖低頭，將無聲打量。的側臉在暈中顯出一種靜的，神看起來平平和和，與的語氣無異。

他遂將的手握得了些。

……

進了屋，在侍婢來為他解冠寬前，戚炳靖忍不住將卓炎一把攬懷里，抱了半晌。這般的平和讓他心熱。隔著，他不輕不重地的后背，然后親吻的臉，，還有耳后的皮。

卓炎在他懷里了一下。

掀起眼睫，對他道：“先寬，沐浴吧。”

戚炳靖的在頸側留不舍，遲遲才道：“好。”

在將放開時，他不經意間到的子仿若一瞬間放松，而自他懷中離開前，則像是無意識般地輕輕一嗅。

隨即，卓炎極短促地蹙眉，那抹神轉瞬即逝，可卻仍舊被他敏銳地捕捉到。

戚炳靖徹底將放開。注視著轉過的背影，他眉目微沉，未發一詞。

他知道，是在聞。

聞他上有沒有腥味。

……

浴房中，水霧繚繞。

戚炳靖兩臂搭在池壁邊，雙目闔。他赤的肩膀與上掛著水珠，濃眉亦，愈發黑亮，整張面容在水氣之中看起來更顯峻悍。

有人進來，緩步走到他后，跪坐下來，抬手解開他的發髻，替他按僵乏的頭頸。

“炎。”他沒睜眼，沒回頭，張口了一聲。

卓炎的指尖在他的太打著圈按，口中應道：“嗯。”

戚炳靖沉默須臾，見似乎一切如常，終是沒說什麼。過了會兒，的手順著他的脖子往前，又向下探了探，纖瘦的手臂浸浴湯中，到他右腹的那條傷疤。

的指尖不由自主地蜷了蜷。然后沿著那道疤，一點一點地過他的腹、，在他的心口停住。

那日在車中，他道，他已回不了頭了。

當時遠不如今時懂，他為何一定要這個帝位。

他為活命，殺兄弒父。而既殺兄弒父，他上便不去這與罪。皇帝總有羽翼滿的一日，百總有不肯向他效忠的人。他若為臣，則永是罪臣。他若回頭，則筋骨都將被人踐至碎滓。

可他能殺一人，十人，百人，卻殺不所有想他死的人。

而被他所殺的那些人，又有多是真的罪值一死。那些人的鮮與白骨，又將連累多親眷人痛泣心碎。

卓炎就這麼恍了神。

怔怔地盯著他寬厚的脊背，不妨手被他一把捉住。的通徹與悟，以及這通徹所帶來的更深的矛盾，似乎都被他這一捉而暴在外了。

戚炳靖從始至終沒回頭。

他了漉漉的手指，并未說話。的手指互絞著，如同的心。他低頭，吻上的手指，像是在哄的一顆心。

沒走。

也不曾質問或阻止他的行徑。

更沒有將自己作為籌碼，他回頭，迫他選擇。

只是將所有的矛盾與難，埋進自己的心中，讓自己掙扎，讓自己難安，卻要讓他看見貌似平和如常的樣子。

曾在大平北境戍守邊疆、征戰沙場、圖策廢立，數年中事無不堅定、果決、狠辣，可如今面對他，竟至如此。

這是待他的溫。

他，以淋漓盡致的方式，在的心。

或許是這浴湯的的熱氣過于蒸人。

戚炳靖的眼底有些發。

他不愿被看見異樣，遂了的手指，重新闔上雙眼。

……

翌日清晨，宮中來人傳圣旨。

不多時，便有人匆忙來稟戚炳靖，慌之間差點未經通報便闖屋中。當時卓炎尚未醒來，戚炳靖正圈在懷，借著曦看睡覺。遭外面這一陣鬧，卓炎眉睜眼，手輕輕推了推戚炳靖的肩，呢喃道：“出了何事？”

戚炳靖遂將放開，道：“你睡。”

他下床，隨手抓過外袍披上，沉著一張臉走出去。

來人見他，如被大赦一般地道：“王爺，宮中來人宣賜婚旨，公主殿下卻抗旨不遵。侍省來的黃門不知該如何進退，急催王爺去置此事。”

戚炳靖聽了，面孔一時沉得更黑，“公主眼下何在？”

來人一腦門的碎汗，聲音也跟著小了：“公主殿下……去找周將軍了。”

……

周懌站著。

綸帶軸，被戚炳瑜重重地砸到他上。他沒出手接，那道至尊至重的圣旨便順著他的胳膊“啪”地落到地上，散不形。

戚炳瑜盯著他，問：“你說不配娶我，轉頭就去求陛下賜婚？你究竟何意？”

周懌看著，沉默了一會兒，又看向地上的綸，實話實說：“這是王爺之意，非臣之意。”

戚炳瑜冷笑了兩聲，“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朝暉拂過的臉，的眼中閃著淡金的水，因生氣而微微發抖。

周懌見怒，皺了皺眉。隨后，他彎腰把圣旨拾起，略顯僵道：“然今圣旨已下……”

“周懌，不必勉強。”

戚炳瑜將他的話打斷。向前走幾步，近他道：“這道婚旨，縱使你奉，我也不奉！”

周懌眼底幽晦，一聲不吭。

的臉龐距離他只有數寸，他看得清眼中的失、憤怒、傷心、驕傲，那一扇扇緒接連拍打著他的口。他被這無形之力撞得向后退卻半步，才得以站穩。

戚炳瑜轉就走。

“殿下若不奉旨，是想要嫁誰？”

就在走到門檻邊時，周懌冷不丁開口。這話他說得艱難，說完他就閉上，牙咬得耳后微疼。

連頭也不回，只道：“同你何干？”

周懌又沉默了。

他不答，戚炳瑜等了片刻，再度冷笑一聲，一把將門推開。

一，就看見了正在數步之外負手而立的戚炳靖，當下更加不快，反手一甩，兩扇門板“咣當”一聲，撞在一。

戚炳靖遙遙一，睹神，便猜到了里面對談何如，立刻無聲嘆了口氣。

“皇姊。”他迎上前，向問了個安。

戚炳瑜在他面前全然沒了方才在周懌強自撐的驕傲，氣得眼淚都快要掉下來，斥道：“他既不愿娶我，你又何必他！這圣旨，我不奉！”

戚炳靖皺眉，“皇姊不嫁周懌，是想要嫁誰？”

輕鼻翼，不言不語。

他又道：“皇姊讓陛下選尚，心中又無中意之人，平白折騰這一出，若不是為了試探周懌的心意、他回京，還能為何？”

戚炳瑜嗔目視他，“我的事，無須你管。”

抬手按住他的肩膀，用力往邊上一撥，也不管他還有話未說完，便徑直離去。

戚炳靖攔不得，心頭也滾起氣來。待遠去，他抬目看向周懌的屋門，高聲喝道：“周懌！”

周懌聞聲而出。

“王爺。”他走到跟前，雙手捧著綸，“還請王爺置。”

戚炳靖盯著他看了半晌，心頭怒意愈來愈盛，“周懌。你想要如何？你想要眼睜睜看著皇姊再嫁他人？”

周懌答：“末將只想盡忠。”

他頂著戚炳靖即將發的怒氣，面不改道：“王爺與公主，末將必舍一人。若舍公主，末將只負公主一人。若舍王爺，末將有負數萬袍澤之魂，此生難安。還王爺，不要再末將。”

此話猶如大雪滅火，漸漸平熄了戚炳靖的怒意。

他神復雜地看著周懌，張了張口，卻罕見地收回了想要說的話。

周懌最后道：“王爺。待將來大事抵定，若公主殿下不棄末將、心中仍有末將，末將必以余生賠公主之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