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婚旨本就出自戚炳靖之口，眼下由他來親為“置”，再妥當不過。侍省派來的黃門如釋重負，命封旨還宮。

人走后，戚炳靖在本是用來設案供旨的正廳中坐了下來，一言不發地接連飲了數盞濃茶。

然后他將茶盞重重地按在桌上。再抬眼，他的目定定地上廳中西壁的一幅掛畫。

長寧府中各屋陳設皆極清韻、淡雅，更不了喜的丹青作飾。掛于正廳中的這一幅，于行家眼中算不得什麼絕世名作，只是對于長寧而言，這一幅最為特別。

建初十六年，新帝登基，戚炳瑜進封長寧大長公主。三日后，皇帝下詔辟長寧大長公主府。數月后府，當時已就封地的戚炳靖命人送畫京，將它贈作長寧的開府之禮。它遂被長寧珍掛于此。

這幅畫，是他當年親手所繪。

揮毫落紙，筆力雄渾；肆意暢達，一氣呵。

其上山河曠遠，云天蒼茫；秋霜皓皓，萬懔懔。

……

“姊姊，姊姊。我今日讀書，上有一句：‘當為秋霜，勿為檻羊’，該當何解？”

“四弟，秋霜肅殺于，檻羊制于人。若為秋霜，則可令萬危懼而俯首；若為檻羊，則只得生死人而擺布。”

“那，倘是不想當檻羊，就只得當秋霜麼？若當秋霜，又要做些什麼？”

“四弟眼下還小，尚無須琢磨這些。待將來四弟長大了，懂得多了，自會有分斷，也就不必再聽姊姊的了。”

……

皓皓之秋霜，懔懔之萬。

這萬之中，有護他于翼下十余年、予他親與溫暖、教會他何為秋霜的至親。然縱為至親，亦不得幸免。

許久，戚炳靖才松開目。他的眼底像被洇進了畫上濃墨，生著凝稠的黑。

這時候，外面有人來尋他，是個小婢，手中還捧著一件厚裘。

被人放進，立在門口，瞧見戚炳靖這一張令人生畏的面孔，怯怯行禮，“王爺。”

戚炳靖的目刮過的臉。

小婢嚇得抱了，結道：“……英王殿下說、說王爺被人得急，走前穿得，又半天不回去，遂奴婢來給王爺送。”

戚炳靖聽了，周棱刺悄無聲息地收起。

他不多耽擱地站起來。小婢連忙近前替他披，然后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后頭，走出了這廳屋。

……

戚炳靖回去時，卓炎正在被兩個婢侍候著上妝。

在銅鏡中，與他目相。他的目帶著無形的重量，將徹頭徹尾地罩住。卓炎經他這一，轉頭止住婢的作，又吩咐道：“你們先去吧。”

婢依言退下。

對鏡中的他開口：“我聽說了。”

但也只是輕聲讓他知道，并沒有額外多問什麼。周、戚二人相卻不能相守，可以想見這背后的難割與難解，更明白他全皇姊之圓滿、卻終無法如愿的心。他既決意踏上這條道，任親任近，無一人之悲苦能夠令他轉圜、回頭。

然雖如此，他到底也是人。有骨，有，亦有心。

戚炳靖著的目又重了些。他沒說話，形一，向走近。

過銅鏡，卓炎看著他踱至后，然后垂下眼，手拿起婢方才擱下的胭脂，自己暈了一點緋在指尖，去上。

可的手腕卻被他一把抓住。

戚炳靖從后面將攏進懷中。他的氣息繞過的肩頸，抵上的臉頰與耳畔。他神沉難辨，聲音亦然：“炎。”

卓炎覺出異樣，抬起頭。

背脊所挨的軀，蘊有不同于尋常的熱意。

尚來不及給出任何回應，便被戚炳靖一把拉起來，轉而上他堅實的膛。他微燙的快而準地烙上的，幾瞬就將那上面的緋咬盡。然后他一把掐住的腰，抱著回到床上，毫不猶豫地卡著的將推被中，幾下就扯落了上的。

他重重地息著，手掌用力地著的，一如。再狠狠地含弄，又咬又吮，他像是控制不住力道一般地，在上生生地造出一連串的紅痕，自己的雙眼也隨之變得赤紅。

仿佛他心中有萬鈞之結，于這極度的困頓難持之中，是他唯一的出口。而他在面前裂堤泄洪，放任緒在上發。

卓炎深。

渾抖著，勉力維持住神智，看向他——他兩只手掌死死地把著的，頭埋在中間，舐刺弄，毫不顧章法地肆意妄為。

“……炳靖。”

的聲音夾著破碎的，令戚炳靖短暫地停住。很快地，他撐起，重新覆在的上方。他雙眼中的比此前更烈，他口中呼出的氣燙得令不由自主地瑟。

卓炎的眼中噙著淚——那淚來自于極度的歡愉，亦來自于極度的心疼——抬手圈住他的脖頸，將他的頭按下來，抱在自己的口。

“炳靖。”

低聲喚他的名，雙手溫地劃過他的脊骨，著他繃的在的手心中漸漸舒開。

戚炳靖抵在兩側的拳頭松了松、又攥，如是反復多次，終是徹底泄力。他渾濁的呼吸帶出心底深長久的積郁，又過了許久，他才應了一聲：

“……嗯。”

……

午膳前，戚炳瑜邊的侍婢稱公主頭痛，什麼都不想吃，人不必傳膳。

這話沒多時便被人稟到戚炳靖耳中。

他摟住伏在他前的卓炎，向屏后低聲道了句：“知道了。”然后他抬起另一只手，按了按額角。

再向懷中瞥了一眼。

枕在他赤結實的膛上，卓炎安靜無聲，長睫閉垂，呼吸綿長，輕輕地、一下下地過他的心口。

戚炳靖遂扯起被，小心地搭上的后背。

……

不多時，又有人來跪稟新事。

這一回戚炳靖不得不擾醒卓炎。稍稍睜眼，神未清，兩手攬著他的脖子，進他的頸窩里，“怎麼了？”

“六弟來府，我去一晤。”

他說著，將托放到側，翻下地后，重新將被口替掖好。

……

清瘦高挑的年在屋中昂首看畫，聽見腳步聲，立刻轉，看見人后滿面悅，高興地了聲：“四哥！”

這一聲真意切，令戚炳靖淡淡一笑。他道：“炳永來了。”然后指了指座，道：“不必拘謹。”

年笑著應了，袍坐下，質如清風霽月，率坦。

先帝第六子戚炳永年最小，僅比新帝長兩歲。先帝崩逝時，戚炳永年未封；新帝登基近三年，只在永仁元年末封了先帝第五子為睿王；而戚炳永奉詔出閣，竟連個郡王的爵位都沒有，只被授以永倉郡防使；他雖為郡防使，卻不駐郡、無職掌、僅領祿而已。

而戚炳永無王爵、又領虛職，竟樂得其所，一年中有大半時間游歷在外，非奉詔則不歸京。此番正旦朝會，他更是因在途中遇到暴雪封山，被耽擱了整整十日，趕慢趕回來，仍是錯過了朝會。

好在他閑散之名朝野皆知，兩日來連一個奏劾他的人都沒有，而他之于朝廷是何等的無足輕重，由此可見一斑。

此刻對著戚炳靖，他先是依禮問安，再眉飛舞地講了講這一趟出行的奇聞異事，最后嘆道：“四哥。昨夜一京，三哥和五哥便將我抓去敘話。”

這一個“抓”字，活靈活現地表達了他的不滿與抗議。

戚炳靖低聲笑了，而后道：“他二人說了什麼，惹你這般不快？”

戚炳永挑了挑漂亮的長眉，道：“從頭到尾，都是些罵四哥的話。先說四哥如今越發不將陛下及兄弟們放在眼中，要祖宗傳下來的兵制不說，手更是到戶部里頭，打起了諸王邑祿的主意。他們說，四哥一手收兵，一手繳錢，分明是要把人往絕路上，哪里還顧念半點親兄弟的分。他們還說，若我就這樣繼續游手好閑、視若無睹，待四哥收拾了他二人，下一個便要收拾我。”

說著，他又苦笑：“我心中想，我這樣一個廢，還須勞四哥‘收拾’？”

戚炳靖沒說什麼，臉上亦是常，人猜不出他此刻抱懷什麼樣的心思。

而戚炳永也本無意去猜，直言道：“三哥和五哥明知我一直念四哥對我的好，卻仍同我說這些，想必等的就是我來四哥面前傳話。四哥，三哥和五哥這分明就是要公然同你撕破臉。”

“無妨。”

“四哥有何打算？”

戚炳靖深黑的眼底滾過一抹譏。

他道：“六弟。你若當真念四哥待你的好，便趁早離京。如此，四哥留你一條命。”

……

到傍晚時分，翰林醫使鄭至和從宮中來，被人一路引府中，帶到戚炳靖跟前。

燭火下，鄭至和的額頭上涌出豆大的汗粒。他巍巍地跪下，伏長叩。

戚炳靖略略坐正了，問：“陛下今日如何了？”

“回王爺，陛下今日不、不大好……”鄭至和的兩膝在抖，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

“詳稟。”

鄭至和卻不敢開口。

戚炳靖的手指叩了兩下桌案，面不耐煩，“鄭卿？”

鄭至和被那輕微的兩聲驚到了，連忙道：“是是……臣、臣今日至崇德殿請脈，陛下旁的侍說陛下昨日驚，從夜里就開始胡言語，直到天亮才歇了一會兒。臣去的時候陛下又醒了，臣也親耳聽見了陛下的胡言語……陛下如今是得了臆癥，臣已下了方子，王爺不必太過憂心……”

“什麼胡言語？”

鄭至和不敢說，卻亦不敢不說，只得著頭皮答道：“……陛下說、說：‘鄂王要殺朕，鄂王真的要殺朕！國中有無忠良來救朕？’”

言罷，他立刻以首叩地，連呼數聲“王爺恕罪”。

過了會兒，鄭至和聽見戚炳靖笑了一聲，道：“鄭卿既然來了，就順便去給長寧大長公主請個脈。公主今日說頭疼，連飯也不愿吃。”

鄭至和緩慢地抬起頭，愣了一愣，似不敢信。半晌，他才醒過神，忙稱：“臣現在就去。”

戚炳靖卻又將他住，道：“待給公主請過脈，再移步去看一看英王，診問平安。”

鄭至和點了點頭，忙起拍袖，恭承其命。

……

子的手腕雖纖瘦，卻有力。

鄭至和凝神不語，搭在上面的手指久久不移。半晌后，他眉心一跳，收回了手。然而似乎是為了確認無誤，他再度搭脈。

這一回，他的臉逐漸變得篤定。

卓炎一直瞧著他，見他神短短之間變了幾變，不問道：“鄭太醫，我子有恙？若有，還直言。”

鄭至和起，而后再跪，行了個大禮，而后道：“恭喜英王殿下，殿下有孕了。”

卓炎怔住。

“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