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雙皮(中)

往哪兒躲？

這是在含釧腦海中，第一個閃現的念頭。

含釧脊背打直，驚慌地四下看了看。

等等。

這是的食肆。

的地盤！

這輩子是的！

這是閃現的第二個念頭。

含釧抿了抿，再一抬眼，四五個小姑娘已坐在廳堂的西北角，十五歲的張氏俏生生地坐在正中間，穿著工匠造桃紅的包襟皮襖，鬟發梳得低低的，鬢間簪了一支赤金點翠凰流蘇釵，旁邊點綴了幾顆比大拇指指甲殼還大的珍珠，紅齒白，杏眼桃腮，眼波流轉間很是生。

西北角的窗戶開得很低，窗外的衚衕瓦簷、樹梢、影壁頂上白皚皚地鋪了一層薄雪，雪茸茸的，在下支棱著，沒一會兒便化了冰冰沁沁的水。

為過年，窗戶是拿欞紗紙新糊的，映進來的雪比平常明亮了許多。

就在張氏的後。

而張氏坐在了逆，鬢發上的珍珠展出晶瑩的清輝。

含釧低了低頭，深吸一口氣。

小雙兒拿著食譜預備從櫃臺後繞出去，含釧接過小雙兒手中的食譜，輕聲道，“我去吧。”

含釧低頭撣了撣麻布夾襖上不存在的灰塵，手認認真真地將發抿到耳鬢後，心裡默數著步數走過去，走到第二十八步時，含釧終於來到這一桌子人跟前，抿笑了笑，將菜譜子遞到張氏手上，聲音很平和，“...瞧狀，諸位姑娘都是頭一回來吧？木薯丸子牛茶是本店招牌，金與芙蓉點也頗歡迎。今兒個是臘八，來上一盞八寶盅也是好的。”

張氏眼朝下一耷，掃了眼菜本子，遞還給了含釧，“你看著上吧。”

頭一轉，便同一行的小姐妹興地說起燈會的趣事，“...我同你說哦！我祖母最喜歡的便是開燈會，等除夕那天，我們府上的燈必定又是京裡頂漂亮的那一棟！彩頭一準兒是我的！誰也甭跟我爭！”

幾個小姑娘興起來，聲音又尖又厲。

含釧怔了怔，拿著菜本子轉了子，不由自主地垂眸笑了笑。

是的吶。

如今，就是食肆的老闆娘，既不是徐慨邊的丫鬟，更不是之後的秦王側妃...

張氏沒這義務多看一眼...

含釧笑著，輕輕搖了搖頭，將食譜遞給小雙兒，吩咐了兩句，“...上五盞木薯丸子牛茶，一盞橘子醬雙皮，再上

一盞綠豆糕過去。”

鐘嬤嬤看了廳堂一眼，再將目落在含釧上，輕聲道，“怎麼了？可是認得？”

含釧怔愣半晌後，方遲疑著搖搖頭。

不認識。

今生的，不認識。

確實夢裡的，大半輩子的夢魘。

對張氏，含釧又怕又敬又懼，隻想敬而遠之，再也不見——誰會對親手挑唆兒子毒殺自己的人親近呢？誰又會對日日讓自己跪在庭院碎石子上的人心存好呢？

徐慨在時，張氏對的細碎收拾，數不勝數，跪碎石子兒、跪碎瓦片、暴雨天不許進院子，非頂著雨立規矩——這些忍得，為人妾室便要遵規循矩，敬重正室、服侍正妃，這些事從未在徐慨麵前提起，可徐慨終究有自己瞭解府向的手段。如此一來，便為，張氏折磨，徐慨便冷落張氏，徐慨一冷落張氏，張氏更咬牙折磨...

徐慨待人冷漠，含釧是知道的。

可徐慨最是板正一人，對正妃是尊重的，無論心裡再惱怒，也未曾在府中下過張氏的麵子。

一次也沒有！

不過，張氏難道就不可憐嗎？張氏也可憐，這府裡沒有一個不可憐的——徐慨早逝，安哥兒糊塗，張氏窮其一生也未曾獲得過夫郎的真心...

含釧忍了便也忍了，若能張氏解氣，上點磋磨又算得了什麼？

含釧不能忍，徐慨走後，張氏的作為——阻止安哥兒考學，把徐慨找好的先生趕出了府邸，安哥兒還未滿十五歲，屋子裡的通房便有五、六個之多。順嬪娘娘死時，張氏摔了順嬪的牌位，不許家中存有與徐慨與順嬪任一相關的件兒，更是清了徐慨的藏書、書信與書房所有的東西，連床底板都被掀翻，也不知張氏在找些什麼！

你若恨徐慨，你已親手毒殺夫郎，了卻餘念。

你若恨我，你將我、將我屋子的窗戶全部用木板釘牢，讓我再不見太。

無論再大的恨，再多的怨，再深的委屈，徐慨與我已用命償還乾凈了...

你何必養廢信你、敬你、尊你、你的孩兒？

你又何必，連順嬪的牌位都不曾放過！

安哥兒不曾負你，順嬪也不曾欺你！

刻意塵封的往事，在見到張氏的一瞬間盡數噴湧發，一幕一幕，一個人又一個人在眼前如走馬燈似順著轉、倒著轉，在某個時刻順利相逢——

“你知道嗎？你和徐慨的死狀一模一樣

祝你們到了曹地府，再做一對泣鴛鴦！”

雪籠罩下眉飛舞的張氏、昏黃油燈下紅似的張氏，兩個一模一樣的張氏來回替、來回替！

含釧猛地一抬頭，急促地了兩口氣，捂住口艱難而迫切地急！

又來了！

又來了！

許久未痛的口又痛起來了！

痛得人頭暈目眩無法息！

小雙兒撲上前去，哆哆嗦嗦地在櫃臺下掏了兩顆薄荷山楂泥丸，塞到含釧裡。

薄荷的沖、山楂的甜酸在裡化開，含釧捂住口長長吐出一口氣，彎著腰拿手頂住心口，朝泫然滴的小雙兒擺擺手，“...無礙..無礙...已好了許多了...”

不能這樣...

含釧在心裡對自己說。

張氏不能變你邁不過去的坎兒。

絕不能。

任何人都不能為邁不過去的那道坎。

崔二捧著托盤出來，含釧示意崔二放下，順手接過，站定後抿了抿再往前走。

剛走近，便聽張氏旁邊的小姐妹語帶諂與羨艷，“...往後呀，阿霽姐姐做了秦王妃，便再不同咱們出來瞎鬼混了——秦王殿下雖不顯山不水，容貌姿容卻是幾位皇子裡最最好的那個。阿霽姐姐，您往日見過秦王嗎？”

三五第一_

第二百二十七章 雙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