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涼寒，北京城的風又乾又，穿城河玉帶環繞著的宮墻柳，帶著自由與喧鬧的芬芳吹進深宮闈，這風吹到承乾宮時已被宮層巒疊嶂的飛簷與重重疊疊的宮室消磨得沒有毫的棱角與躁氣。

徐慨艱難俯地，腦子放空，隻覺這塊綿的波斯毯熱得燙手。

此話一出，便再無轉圜餘地，是善是惡，是坎坷還是坦途，皆在聖人一念之間。

無力湧上心頭。

徐慨埋著頭，瞇了眼，睫輕，如若他更有力量一些，無論是麵對那兩個哥哥，還是聖人，他都會更加遊刃有餘。

如若他更有力量...

“那你預備怎麼解決這個問題？”

隔了良久，聖人終究開口，背著手站在徐慨前，語聲平淡，聽不出任何詫異或是怒氣。

徐慨抬頭，眼帶疑地看向父親。

聖人沉聲再問，“世俗認為你們並不相配，你準備如何解決這個問題？”

徐慨不知聖人為何意，輕輕埋頭，心一橫，話已至此，遮掩無益，徐慨和盤托出，“...如您所說，兒臣在朝中聲譽並不顯，甚至因勇毅侯一事，到牽連的老牌世家恨兒臣骨，隻要兒臣放出風聲，自毀聲譽，落下命福薄的名聲，在婚事上的選擇便很了...”

聖人絕非兒長之人，徐慨知道，自己為一個人機關算盡，在聖人看來或許是一件蠢到極點的傻事。

徐慨將頭埋得更低，“那頭慢慢拖，這頭慢慢籌謀。三五品的不好落，個六七品的籍對兒臣而言，卻不是難事——找到含...找到那位姑孃的家人，捐恩蔭...終究是能事的。”

徐慨話音落地，剩下的便是一室靜謐。

徐慨不敢抬頭看聖人的臉，說完便沉默地盯住眼前波斯毯上的那抹暗黃。

甚至，有種如釋重負之。

相隔許久，聖人開了口，“若那位姑娘沒出宮，調任至你邊，如今順理章收納為側妃，豈不哉？如今卻兩次與你肩而過，你有無想過，或許是你二人無緣。”

徐慨抬頭，語態認真，“父皇，這或許是註定為我正妃的緣分。”

聖人半晌無語，盯著跪在堂下的第四子，突然笑了起來，笑聲舒朗看向魏東來，“這小子！平日裡板著一張臉，凡事不興趣。如今瞄上個姑娘，倒是誌在必行得很！”

魏東來恭順地笑應，“虎父無犬子，聖人敢為天下先，秦王殿下是您兒子，不像您，像誰？”

聖人的笑聲未曾紓解徐慨忐忑的緒，反倒隨著這笑聲上下波。

笑聲漸停，聖人麵恢復如常，輕聲問，“你可知你那兩位嫂嫂的出？”

徐慨點點頭，沉聲道，“恪王妃許氏乃定遠侯許家長，其父任四川承宣佈政使司，端王妃龔氏乃皇後孃娘本家侄，出河清龔家。兩位嫂嫂皆為名門世家之後。”

聖人聲音淡淡的，“你既然明白，便可知張氏是你極好的選擇。你母妃出不顯，外家無人可依，恰好富康大長公主與張家一脈，一來子嗣眾多，雖無特別出挑的後輩，卻勝在已有兩人出仕，可與你互助力，二來富康大長公主出了名的護短，可以幫你擋掉許多事。”

徐慨驚詫抬頭。

他一直以為，張氏，是聖人經不住順嬪的哀求，隨手指下的婚事...

聖人背手而立，四十出頭的年紀正宇軒昂，鬢間發須黝黑，長著一張與徐慨截然不同的圓臉。他低頭看向自己的第四子，徐慨長得像他的母妃順嬪，程氏貌，和婉，如今雖已年過三旬，卻仍舊目清澈，容細膩，許是因為程氏始終心態平和，無甚**？

平心而論，他很喜歡程氏，可他又不能隻喜歡程氏，他是帝王，是君主，人對他而言，隻是綿延後嗣、收攏朝堂的工。

或許是他老了？

對待人，先講利弊，再談其他。

聖人輕聲一嘆，“真不要張氏這一門親了？”

徐慨雙手撐地，不曾猶豫，“父皇，兒臣允諾過。”

聖人頷首，未置一詞，抬腳離，剛邁出步子，轉過來，看向徐慨，“上次，朕就同你說過，你是朕的兒子，你的好與不好，隻能由朕來評判。世間人誰都沒這個資格。”

聖人丟下這句話，帶上魏東來絕塵而去。

魏東來目踩著腳尖飛快跟上，眼風掃過規矩跪著的這位皇四子，在心裡重新下了定義——聖人待秦王，絕不似麵上這般隨意無謂！

聖人一走，廳堂的門被急速推開，順嬪慌張地拎起擺探頭來看，一見兒子跪在地上，聲音都變了，一邊把兒子拉起來，一邊連聲問詢，“...這是怎麼了！聖人罵你了？剛見聖人出去也沒瞧見他麵有異呀！聖人你沒？！打你沒！？”

采萍趕忙把湊上前看，還好還好，自家主子爺臉上沒傷！

徐慨沉默地站起來，抬頭看順嬪，張了張口，到底沒說話。

說這麼老半天，允還是不允，聖人一點口風也沒...

順嬪拽住兒子的手，見兒子都啞了，聲音帶了哭腔，“到底怎麼了！我剛讓小廚房烤了蝦段，正烤著！就聽見聖人出去了！欽天監燒起來與你有何乾呀...聖人沖你發什麼脾氣？太霸道了！”順嬪突然想起什麼來，“那與張家的婚事，黃了？”

徐慨緩緩頷首。

順嬪眼眶一下紅了，抹了把眼角，看兒子臉也不好，終是扯開一笑，先安兒子，“沒事，黃了也沒事，母妃再求聖人給你尋親事，再不然母妃求到曲貴妃去，到底有法子解決...”

徐慨反手抓住了順嬪的手腕，聲音有些嘶啞，“您先別慌。”添了一句，“先別慌。”

出宮時，李三焦灼地等候在門外，徐慨袍快步出了宮門，快速卻清晰地吩咐李三，“...立刻派一小隊人護住‘時鮮’。”

聖人態度曖昧不清，始終未曾表態。

若當真...若當真有千分之一的可能，聖人下了殺心，含釧都不可能活著見到明天的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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