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珍珠圓子(上)

薛老夫人一下子彈了起來，看含釧的眼神充滿不可置信和近鄉怯，手向上抬了抬，企圖含釧的臉頰，未曾發覺自己的聲音發，“你...賀掌櫃，你閨名，含釧？含是含苞待放的含，釧是玉石金釧的...釧？”

含釧不明所以，笑道，“您說得半點沒錯，正是這兩個字。”

曹同知亦騰地一下站起來，看向含釧的目亮得嚇人，“敢問賀掌櫃是哪裡人？”

含釧有些遲疑。

這祖孫二人看起來迫切得有些嚇人...

薛老夫人急促地大了幾口氣，有些不上來氣，彎腰扶在桌沿，努力讓自己緒平穩下來，手去夠含釧，語氣裡帶了些許哭腔，“...你別怕...我們沒惡意...你是不是江淮人？或是祖籍在江淮？姑蘇？蘇州？杭州？無錫！？”薛老夫人一邊說著，一邊有淚閃爍，“好孩子，你真的別怕，你好好想想...”

薛老夫人看上去很傷心。

含釧看著，心尖上也像針紮似的疼，鼻腔發酸也有些想哭，搖搖頭，“我不是江淮人...”

薛老夫人眼裡的瞬間熄滅了。

曹同知埋頭笑了笑，不知在笑什麼，有些哭笑也有些嘲笑。

含釧腔裡悶悶的，大吸大呼了幾口氣，終於平緩了許多，不知為何，聲音放得低極了，“...我是山東壽人。”

山東壽！

薛老夫人猛地抬頭，表似哭似笑，轉頭急切地拍了拍孫兒的手背，裡重復了兩遍，“壽！山東壽！”薛老夫人形不由自主地向前傾，迫切地想離含釧近一些更近一些，“好孩子，你的父母親眷呢？”

此話一出口，薛老夫人突然想起什麼來——宮蒙恩放歸，多半是回原籍，隻有原籍無人，才會任由宮拿著名帖自立門戶...

“時鮮”，從未在“時鮮”見過這個小姑孃的爹孃！

“你爹孃如今在何！可還健在？！也在山東壽嗎？你為何不回山東原籍去！”薛老夫人迫切地發問，一個問題接著另一個問題，不給自己息的時間，也不留給含釧思考的餘地。

含釧不知何意，隻見老夫人如同抓住了最後一浮木的溺水者，神看上去人傷心難過，含釧來不及多想，便將話頭盡數抖落，“我應當是沒有爹孃的...”徐慨上回人在山東去查，也沒查出個大概，“...當年，噢，十來年前，說是宮裡來我們村買使，便有一對夫婦將我賣了...可後來徐..後來有人幫我在山東查了籍貫與住址，發現將我賣掉的那對夫婦家裡從未養過兒...”

含釧低了低頭，出了藏在頭發裡、頭皮上的那道疤痕，“當時好像我獨一人走到了那個村子裡，滿頭滿臉都是...頭上有這麼大一個疤，也不知是從何而來，我也記不得我進宮以前的事，也不知道自己爹孃長什麼模樣，好奇怪的，我無論怎麼回想，都想出來...”

含釧直覺薛老夫人和曹同知，與的世有關。

既然徐慨查出，那對夫婦不是的爹孃，那誰是？

的爹孃在哪裡？

含釧突然也有些著急了，兀地想起什麼，低了低頭喃喃自語，“我還是因為一件小襖...才知道自己到底什麼名字的...”

薛老夫人一手死死揪住腔前的裳，一手摁在了曹同知的手背，“你...你去看看...你快將那小襖拿出來給我看看...”

含釧咬了咬牙，轉向院跑去，跑過迴廊，也不知是因風太大，亦或是天氣太涼，一邊跑一邊眼淚直直地向下墜，含釧悶聲埋頭抹了把眼淚，咬著牙將藏在木箱最底層的小襖拿了出來。

一刺激撲鼻的香樟味。

這麼多年了，無論在哪裡，都將這件小襖藏得很好、保管得很好——孤零零地在宮裡頭，連爹孃的名字、相貌都想不出來，小時穿過什麼、吃過什麼、用過什麼...每每到天黑月高，別的小使抱著膝蓋圍坐在一圈，說一說家鄉橋頭好吃的包麵，說一說爹孃抱著們逛花燈遊寬巷的記憶...

們，們所有人都有那麼幾年的好景，足以治癒一生的苦難。

隻有，隻有將羨慕的眼神藏在不以為然的態度裡。

含釧抱著小襖有些想哭，深吸一口氣，快步跑出廳堂，將那件小襖雙手奉到薛老夫人手中。

薛老夫人巍巍地接過，低眼一看，眨眼間便老淚縱橫，飛快地翻起袖口，果不其然見到了一個“賀”字，再哆哆嗦嗦地翻開襟口，在襟裡藏了兩個字“含釧”...

薛老夫人忍不了了，如同所有氣力都用盡了一般，倚靠在曹同知側，哭著向下落，一麵哭，一麵將手努力向含釧，“好孩子...好孩子...祖母的好孩子...”

曹同知竭力剋製，可眼角的淚花卻怎麼藏也藏不住，抬頭看含釧，目忍卻憐惜，“阿釧...你...你是我的妹妹...”

含釧也想哭。

可不明白。

腦子裡一片空白，鼻尖的氣息好似貧瘠稀薄了起來，須得努力又努力地深深吸氣，才能給自己息的機會。

怎麼就是祖母，又是妹妹了...

或許不是那對將賣進掖庭夫婦的親生兒，可確實是在山東壽的宮，這一點是不會錯的。

曹家是天下漕運碼頭的掌舵人，世世代代均在江淮經營，曹家的後嗣又怎麼會頭破流地出現在山東壽的一個小山村裡？

並且，姓賀，不姓曹。

那...祖母...這聲祖母又從何而來...

含釧眼淚不自覺地向下流淌，卻木木呆呆地站在原，手腳冰涼，腳後跟像紮在地麵了似的，一雙又又重，無論如何也邁不起來。

冰冰涼涼的眼淚從臉頰落。

含釧張了張，嚨裡卻發不出一聲音，隻想哭，哭得淚眼婆娑，哭得目迷離，好像要將這麼多年、這麼多的苦頭，這麼多的思念與悔恨，全都化作淚水，淌到再也看不見的地方。

第二百五十二章 珍珠圓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