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白綿糕(下)

含釧從沒覺得京城的月亮，這麼圓，這麼綿，這麼像...夢中的白綿糕。

胖乎乎、綿呼呼、熱乎乎的。

掛在天際的那巨大的圓月，就像一塊兒碩大無比的白綿糕，讓人好想用手去一，或者用臉去蹭一蹭。

“釧兒...”

是徐慨的聲音。

含釧回過神來，看向邊的徐慨。

剛剛，就在剛剛。

徐慨站在曹府的廳堂，在十幾隻羊角宮燈的照耀下，麵對祖母與哥哥，麵無表地立下誓言，說出承諾。

曹醒被驚到了，表愣了愣，剛剛的狠戾像鏡子破碎般“啐啐啐”全部裂開，變了藏都藏不住的疑，“給聖人說過...是什麼意思？聖人知道含釧？”曹醒覺得自己這話問得不對，換了個方式，問得更直白一點，“聖人知道，你要娶含釧？”

徐慨從不說多餘的話，點點頭，算作回應。

曹醒又被嚇到，表快要裂開，看了眼自家妹妹，胳膊都健全著，脖子上的腦袋也還在，看起來是個活人。

“聖人...答應了嗎？”曹醒手背在後。

從含釧這個角度看過去，自家哥哥兩隻手絞一起，顯得略顯娘氣和踟躕。

徐慨再點點頭，想了想加了一句，“當時，含釧還未曾認祖歸宗，隻是‘時鮮’的老闆娘，還不是曹家的兒。”

曹醒更詫異了，兩隻手絞在一起的作變得飛快。

“那...那聖人說了啥？”

這太久遠了。

徐慨偏過頭好好想了想，聖人沒有回應，隻是丟下一句“你是朕的兒子，你的好與不好，隻能由朕來評判。世間人誰都沒這個資格。”便揚長而去，第二天張氏一族就傳出了祖墳沒埋好的風聲，之後宮裡也未曾再提出人選給他說親。

聖人的脾，他不。

準確的說，天下間，誰都不。

隻是這個態度，好像是默許了？

猜測的事，徐慨不敢貿然說出口，輕聲回應，“聖人沒有反對。”覺得自己這句話太過輕飄飄，沒有說服力，趕又加上一句，“某一直在努力，在事業乾出績，待時機，必定正式請旨，求娶含釧——這一點，以懷你盡可放心。”

有事相求就是以懷兄，無事安好就是曹同知...

曹醒麵不太好。

可徐慨直到現在，也沒琢磨清楚，為啥說到最後，含釧他哥哥麵會不好——含釧溫敦厚，從不人當麵難堪，偏生這個哥哥，未免有些太過喜怒無常，一會兒對月狂吼，一會兒平白垮臉...

月之下，徐慨疑地甩了甩頭。

算了。

到底是釧兒的哥哥，總是因為護釧兒，纔有些反復的吧。

釧兒都是自個兒的了，跟哥哥計較個什麼勁兒。

念及此，徐慨抿笑著看向回過頭來的含釧，笑道，“如此一來，我今後來曹家看你，總是名正言順了。”

可別了吧...

您沒聽見曹醒最後一邊說話，一邊咬後槽牙了嗎...

等自家哥哥好歹緩一緩吧。

吃苦藥的人，兩碗藥湯之間，還得塞顆梅子緩緩勁兒呢！

含釧這樣想，奉薛老夫人之命，將徐慨送到大門口，便進院子找曹醒，曹醒邊的丫鬟白芷說自家爺到小祠堂去了，含釧想了想，念著剛剛見白月想到的白綿糕，便讓小雙兒去灶上蒸了一籠屜做好凍在冰窖的白綿糕，又溫了一盞酪燕給曹醒帶了過去。

夜裡的小祠堂靜悄悄的。

四周都燃著油燈。

門輕輕虛掩過來，一簇溫暖的亮從裡屋了出來，在門的隙中形了一道垂直且生的影子。

含釧將食盒掛在手腕上，單手輕輕推開門。

曹醒跪在牌位前，背影顯得很蕭瑟。

含釧心像被拳頭攥一般，輕輕喚了聲，“哥——”

曹醒脊背一僵，回過頭，抹了把眼角，與含釧輕聲笑道，“怎麼還不睡？”

“睡不著，聽白芷說，您在小祠堂，便過來看看您。”

含釧一邊說，一邊跪在了曹醒邊，抬頭看牌位。

燭燈映照下，彷彿“曹十月”與“賀華生”這六個字都顯得異常溫。

“我都記不得父親與母親了。”

含釧輕聲道，“一覺醒來，我就在壽村裡，像一隻提線布偶一樣，被販賣、被運送、被標記。等我回過神來，我已經到了北京城。進掖庭那天是個天，新進的宮都要從頭到腳被澆上一桶涼水，算是下馬威，在管事嬤嬤裡這‘洗滌’。”

曹醒目中有藏不住的心疼。

含釧扯開角笑了笑，“我先前以為賣掉我的那對夫婦，就是我的爹孃。我好恨他們，真的特別恨。掖庭是什麼地方呀？命就像紙一樣薄，他們竟也忍心將親生骨往裡送。”

曹醒手攥拳。

“後來，徐慨幫我排世，我約知道了，我父母另有其人。”

含釧頭發酸，有說不出的哽咽，“我當時好高興。雖然不知道他們是誰，卻有種如釋重負的覺。看看！看看！不是我爹孃賣的我！若他們知道，我在這兒，一定會快馬加鞭、不計代價地將我從宮裡接回去...”

含釧說到最後，頭低低埋下，手抹了把眼角。

曹醒想說些什麼，剛一張口，卻見含釧抬起頭，重新笑著道。

“您同講講，我們父母是怎樣的人吧...”

曹醒跪得筆直，素日掛笑的臉上，如今什麼都不剩，有的隻是經年的風霜拍打下留下的滄桑與老。

父親母親，是怎麼樣的人呢？

曹醒著那兩方牌位，有些發愣。

“母親很利落。”

隔了許久，曹醒才開了口，轉過頭，看向含釧，角噙笑，“一介流挑起祖父去世後風雨飄的漕幫，擴容、擴疆、投錢、打渠...總是風風火火的，什麼事都說乾就乾，絕不含糊。”

“父親就是讀書人的子，慢條斯理又講究思慮，凡事想三遍，一個穩紮穩打，一個果斷勇敢...父親院子裡有株人蕉，種了四五年就是不開花。母親急了，讓管事重新移栽了一株更大的人蕉在旁邊，說是要讓那一株隻知吃飯不知結果的人蕉見賢思齊，懂得本分...”

含釧莞爾笑起來。

曹醒也笑，“氣得父親一天沒吃好飯。”

兄妹兩人都笑。

笑著笑著，曹醒的笑容漸漸收斂。

好日子，總是很短很短的。

後來，父母慘遭橫禍去世，妹不知所蹤，漕幫諸輩虎視眈眈，他...

曹醒聲音有些喑啞，表鄭重地看向了那一雙牌位，“十年前，事發後，我便撅了府中族老供奉的觀音像，在父母的靈前立誓，誓要找到你，找出幕後黑手，重振曹家。”

曹醒的神，毫不像一個未滿二十的年。

含釧過燭看著哥哥。

“觀音無用，我有用。”

曹醒眉眼沉，“神佛無眼，我長眼。”

第二百七十三章 白綿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