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 跳水白菜

含釧比曹醒還早知道出發的時間。

曹醒知道的時候，含釧正在後院醃製跳水蘿卜、白菜——拉提和小雙兒比劃，北疆風大土乾，綠葉蔬菜略顯稀，吃得更多的是牛羊和各類水充裕甜度上佳的瓜果。

既如此，含釧便從地窖裡拿了十來蘿卜、十來顆大白菜，白菜切片兒，蘿卜切顆粒，加冰糖、鹽、花椒、大蒜、生薑、再滴幾滴白酒，悶在缸子裡，一滴油也不能沾。

曹醒背著手過來，見含釧忙忙碌碌正起袖子乾得歡，幾個廚房的小丫頭也換了打扮，院子裡的空地上紮紮實實擺了十幾個缸子，笑著，“這是做什麼呢？”

含釧頭也不抬，抬了塊大石頭在白菜片兒上，確保每一片白菜蘿卜都浸潤在鹽水中，這樣能儲存得更久。

“明兒個不就走了嗎？給你們做跳水白菜，拉提給小雙兒說，北疆沒菜，不吃菜可不行。跳水白菜、蘿卜，即刻就能吃，也不會壞。脆脆爽爽的，無論是配飯還是配麵條，都是好東西。”

曹醒蹙眉，“釧兒怎麼知道明兒個啟程？”

他還是今日與尚探花通了口徑，才約約心裡有譜兒來著。

含釧愣了愣。

電火石之間，曹醒恍然大悟，咬牙切齒地看向低低的墻。

“趕明兒，把墻再砌高一些！把墻下所有的狗都給堵上！外院巡邏的人手增加一倍！讓曹叔帶上人把宅子裡裡外外都清查乾凈！”

曹醒拂袖而去。

含釧撓了撓後腦勺。

有個太聰明的哥哥，也不是什麼好事兒...

嗯，至對徐慨而言，不是什麼好事兒。

傍晚時分，曹府炊煙裊裊，含釧難得沒去“時鮮”鎮宅，而是留在了家裡，守在大廚房，監督指導秋筍製菜。

既然明兒個就要去北疆了，今兒個總得整上一桌不錯的菜式，算是餞行。

幾個新上任的掌勺是白爺爺舉薦過來的，各自在大食肆任過差，算是白爺爺往前收的徒兒帶出來的師傅，幾個掌勺見到含釧先上一盞茶，跟著便喚“師伯”.....

這聲“師伯”，比“二姑娘”來得讓含釧放心。

幾位師傅手上功夫都不差，曹家人不太在乎口舌之慾，薛老夫人更是吃得一向清淡，每頓飯有一撈碗白水煮菜就能吃飽了，故而主家不刁難，師傅們做得開心，師傅們一開心，菜式食材上便很有些心意新意，主家越發滿意，主傢什

麼沒有，銀子最多，一滿意，師傅們便得了個盆滿缽滿的實惠。

今兒做大菜，幾個師傅都拿出了看家手藝。

八珍托、鴛鴦魚扇、布袋鴨、抓炒魚片...流水樣的菜式呈上桌，含釧見大菜都走完了，便趕忙洗洗手，攏了攏頭發，小跑上席座。

曹家人口簡單，薛老夫人坐上席，含釧與曹醒分居左右，那位姓餘的嬸娘與含寶姑娘依次座。

薛老夫人提了酒，“醒哥兒，出門在外，平安為重，希每旬寄來家書已報安康。”

曹醒站起來，笑容溫潤，“務必務必！”

含釧朗聲，眼神和，態度真誠，“哥哥，一路平安！”

酒杯在一起。

含釧仰頭一飲而盡，辣乎乎的，卻不刮嗓子。

餘氏跟著提了酒，“一家人方纔團圓，醒哥兒卻又要走，倒真是沒緣分...”說著眼眶便發了紅，“運河河道堵塞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了，你是管漕運沒錯，可你去做甚呀？要疏通自有那些個下苦力的師傅下水去做，你去又是一季半年的，含釧妹子剛認親，家實在是有些冷冷...”

對外，是說曹醒奔赴江淮，清查河道堵塞之患。

含釧放下酒杯，也不知是自己的問題，還是怎麼的。

總覺得餘氏說話不太中聽。

字麵上的意思，都是好的，可聽起來總覺得有些刺耳。

薛老夫人看了眼餘氏，沒搭理，眼神一抬，嬤嬤筷子給餘氏夾了一大塊鴨脯。

這是多吃吃菜，說說話的意思嗎？

含釧埋頭悶了悶。

沒人回應，餘氏有些尷尬。

曹含寶眼珠子轉了轉，鼻子發酸。

至於嗎？

母親也是好心的呀。

一家人坐在一張桌子上吃吃飯，別人說話都是有來有往，言笑晏晏，偏偏隻有母親說了話，誰也不理會。難道就因為們是旁支的親眷嗎？就因為們沒有曹家有錢嗎？就因為們的緣沒有賀含釧近嗎？

曹含寶忍了忍苦淚意，低頭沒滋沒味地了口飯，蹙了蹙眉，果然大廚房的味道更好一些嗎？

往日們西廂，不吃大廚房的飯菜，都是吃的西廂小廚房的吃食。

問母親為何？

母親說，因為大廚房是專門給薛老夫人與醒大郎君備下的，們自己吃自己的小廚房就行了。

如今嘗到了大廚房的口味，

可算是明白了——原是們不配！不配吃這樣好的食，不配與賀含釧這一房人一樣的待遇，不配做曹家名正言順的主子！

曹含寶心盛滿了苦，再好的味道吃進裡，也像加了黃連的水，摻了白醋的湯，既苦又酸。

一頓餞行飯吃完，薛老夫人幫著曹醒檢視出行行囊，就小小兩捆。

不愧是男子漢，無論出多遠的門都隻帶兩捆行李。

一捆裝裳，一捆裝匕首、小刀、火石、麻繩...

知道的，曉得是去上任。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去野外求生。

含釧默了默，將醃得脆生生的跳水蘿卜白菜裝進了瓷大罐裡，裡三層外三層地包了油紙，特意寫上了醃製的時日，又收拾了十來包各的乾茶包，一包一種功效，有降火下熱的蓮子銀錢草，有除清火的珍珠薏米茶，還有些爽口的香茅斑斕葉。

含釧跑來跑去收拾，沒一會兒就多出了四五捆摞得高高的行李。

全是吃的。

曹醒失笑，“是去外派，不是去賑災。全是吃的喝的，人西陲吏看到了，像個什麼話？再說，我能吃得了這麼多？”

你一個人吃不了，就分一點給別人呀！

含釧抿了抿，“一行四五人，大傢夥分一分，這點兒東西夠你們幾頓吃的呀？”

曹醒樂嗬嗬點點頭，再一想，梗了脖子，瞇了瞇眼——就算他日日灌！生吞！他也不可能便宜了隔壁那個徐老四！

含釧想了想，再加了一大捆排和果脯、果乾進去，不放心地再三待，“...吃飯要好好吃，跟著北疆人吃牛、烤很容易上火，沒事兒泡泡我配的茶湯，吃吃蔬果，一定記得多喝水。再忙再累，也得記得休息好，坐馬車時就抓閉眼養神，千萬別繃。朝廷有千千萬萬個吏，而曹家隻有你這麼一個兒子，祖母隻有你一個孫兒，我也隻有你這麼一個哥哥。”

這就說得很熨帖了。

曹醒神清氣爽。

隔壁那廝，怕是沒聽到過含釧這麼心的囑咐吧？

本是定的第二日一早啟程出發，可打更的剛過，便聽巷口馬蹄疾馳，跟著便有門房來通稟，說是請曹同知上馬啟程。

打了個措手不及。

急急慌慌地往外執行囊，薛老夫人牽著含釧站在“曹府”牌匾之下，看衚衕裡躥了裡裡外外二十餘人，黑一片，二十來匹馬，十來個板車，全都穿著黑，行進有序，一看便是心挑選過的

練家子。

薛老夫人攥住含釧的手，“...這是打了個**陣，不旁人知道出發啟程的時辰呀...”

看這陣勢，此行比們想象中，更為兇險呀。

啟程的時辰都放了**陣，害怕別有居心的人跟蹤打探...

含釧抿抿，反握住薛老夫人。

曹醒也換了一黑裳，帶上黑簷帽，翻上馬。

薛老夫人抹了把眼角。

打頭的人也戴著黑簷帽，將麵容與形遮得死死的，一提馬韁，轉了個。

一雙漂亮好看的眼睛，正灼灼地向含釧。

是徐慨。

含釧仰了仰頭，向他輕輕頷首。

徐慨也點點頭，手一揚鞭，毫不拖泥帶水地駕馬而去。

沒一會兒，狹窄的衚衕變得空落落的，被風帶起的燈籠左晃右晃。

含釧靠在薛老夫人側，不由自主地握住了祖母的手。

薛老夫人將含釧輕輕攬在懷中，“沒事，沒事的。你哥哥素來沉穩踏實，漕幫的人手也已一層一層安排下去了，昨兒個特意從漕幫調了四位武藝高強的師傅跟隨左右...自保絕無問題，就算遭了暗算，也有暗衛在旁協作。更何況，四皇子邊...”

薛老夫人話頭一斷，想了想，低聲音，“四皇子邊跟著的侍衛，手也不俗，不像是寂寂無名之輩。”

含釧微微蹙眉。

什麼意思？

四皇子邊也有高人？

是此行聖人下派的嗎？

薛老夫人好似聽到了含釧的疑問，輕聲再道，“那兩個侍衛一直跟在四皇子邊，像是死士，不像是家這次指派下來的人手。”

含釧有些驚訝。

徐慨還能有死士追隨？

若說二三皇子邊有死士，信。

徐慨一個沒甚錢財也就沒甚背景的皇子，母族不顯，韜養晦，哪兒來的死士追隨？

含釧皺眉，突然想起徐慨半夜三更出現在掖庭的形，還有先頭秦王府罩著紅布的貴傢俱，還有徐慨在通州碼頭的手筆...

著詭異。

含釧直覺徐慨有事瞞。

且，此事不小。

含釧滿腔的疑問，無問詢。

含釧的疑慮隨著徐慨一行人遠行漸漸淡去，自家哥哥與自家隔壁鄰居一走，春闈便開了幕，去年秋闈“時鮮”賣得特別好的狀元綠

豆糕重出江湖，隻是如今捧哏的馮夫人遠去甘肅，就算有去年的落第書生背書，狀元綠豆糕的銷量也遠不如前，嗯，甚至也沒被炒到十兩銀子一盒的高價了...

含釧還指著春闈大賺一筆呢！

這怎麼能行！

和“時鮮”眾人一琢磨，推出了“狀元綠豆糕”特賣活，用銀錢開路，聯係各大驛、客棧張榜，凡去年落第且在“時鮮”用過飯、拿過木牌子的考生憑去年的考籍名帖，均可免費領取一盒“狀元綠豆糕”。

這下好了。

知道“狀元綠豆糕”底細的考生蜂擁而至，一傳十十傳百，“時鮮”的名頭重新傲立於讀書人的圈子。

能夠免費領取綠豆糕的考生畢竟是數，更多的人聽了這個訊息，再聽了“狀元綠豆糕”的傳奇事件，有些好奇地在“時鮮”門口排隊，不排隊不知道，一排隊，什麼傳奇都出來了。

比如，自請援邊的餘則大人，就了舉子們口中的大英雄。

“...您別不信，那位舍棄京城銜、府邸的餘大人，原先落第了許多次，就是吃了這盒‘綠豆糕’才上的二甲榜。都是讀書人，如今人家已在千裡邊陲之外，吹風宿，報答家國。吾等卻連為民請命、為君謀全的門檻都未到。實在慚也！愧也！”

餘則大人，人雖然走了，江湖上卻一直流傳著他的傳說。

含釧抹了抹腦門的汗。

若以後把“綠豆糕”做大做強了，一定在食盒刻上餘大人的音容笑貌，以報答餘大人“活招牌”的恩。

含釧忙忙碌碌的，一拍腦門，想起張三郎那傻兒子今次也要參考，大手一揮，備下十盒綠豆糕送到英國公府上，換回了張三郎一張“一看就是從書上隨手撕下來的”半頁紙，紙上就寫了一行字，“若是兄弟，請送食盒，綠豆糕吃多了，會膩。”

啥兄弟呀！

明明是父子呀！

含釧樂嗬嗬地回應了張三郎樸實無華的要求。

跟照顧殘障兒子似的，親自定下菜譜，一天三頓頓頓不落地給英國公府送食盒，搞得人家英國公的門房見到崔二煩得不行...

春闈的績，出來得快。

三月中旬開考，三月下旬張榜。

張三郎考的是鄉試，沒資格上榜。

含釧特意請秦王府長使李三幫忙去探一探結果。

這結果可重要了，不僅關繫到張三郎是否能夠刑滿釋放，還直接影響狗兒子的婚姻大事。

第二百九十一章 跳水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