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不知怎麼, 楚丹楓本能地討厭這個獨臂青年，聽了這話，心裡更不舒服, 忍不住懟他：“不是你先放狗咬人家嗎？怎麼反罵彆人是怪？”

獨臂青年心有餘悸地回憶：“你不知道, 當年那孩子本來就是怪，他咬人的樣子……真像野。”

“他是魔族混！不過說起來, 他娘還是個魔族人呢, 在村子裡住過一陣子, 夫君不要，嘖嘖嘖，後來死啦……”

楚丹楓：“！！！”

魔族人，被夫君拋棄, 還是個離魔界不遠的小村莊……哪有那麼巧的事, 不就是嵇紅菱和黎敬嗎！？

這麼說，那個“小怪”果然就是花庭軒！

楚丹楓看過原著，自然知道花庭軒的世, 原本那隻是一段“他孩時期孤苦無依, 常被村中惡欺辱”的文字，如今聽到獨臂青年如此輕描淡寫地複述當年的惡行，且毫無悔改之意, 那單薄的文字彷彿現化了一枚尖銳的繡花針, 刺得楚丹楓心裡一陣陣痛。

獨臂青年說到這裡停頓片刻，用“你懂了吧”的眼神朝楚丹楓眼睛，才道：“魔族混啊，十個裡有九個是殘疾, 還剩一個腦子有病, 他就是那個腦子有病的, 是個小瘋子，不，瘋狗！隻要惹惱他，必定千百倍奉還，瘋起來不計後果。”

花庭軒暗暗握拳頭，手背上早已青筋暴起，倒不是氣這個人辱罵自己是瘋狗，而是……他怕楚丹楓猜出那個睚眥必報的“小瘋狗”便是自己。

這輩子他裝乖忍多年，才終於得償所願，哄得小師兄點了頭，他知道，丹楓喜歡乖巧懂事的師弟，若是讓他知道自己的真實麵目……

‘恐怕會把他嚇跑的吧。’花庭軒自嘲地想。

卻聽楚丹楓冷冷道：“你們當年都是那樣欺辱他的嗎？”

獨臂青年：“啊？”

楚丹楓：“除了放狗咬他，還做過什麼？”

獨臂青年哼道：“花樣多了，我們一群人，用石子砸，搶他的食，在他的飯碗裡撒尿……可不是我們欺負小孩，你們修士是怎麼說的？‘魔族的小雜種，人人得而誅之’，對不——”

最後一個“對”字還冇出口，獨臂青年便平地摔倒，臉著地的那種。

接著，楚丹楓狠狠一腳跺上了他的後背，又碾了一下，才“哎呀”一聲，很不真誠地抱歉：“你怎麼突然摔倒了，我也冇看見，真是對不住！”

楚丹楓踩人的時候用了些力，獨臂青年被踩得險些吐，爬起來後，便捂著心口，白著臉，躲了楚丹楓老遠，瑟瑟地跑到最前邊帶路。

“……”楚丹楓鼻子，小聲咕噥，“跑那麼快乾什麼，我又不能吃了他。”

花庭軒這回實在冇忍住笑意。

自家小師兄的確不適合演戲，如此生的表演，傻子纔不明白是怎麼回事，那獨臂青年顯然被嚇到了，雖然不知怎麼得罪了兩位“鬼修”，可他一個凡人，也不敢同修士鬥氣，接下來一路都再冇說過一句話，老老實實地裝鋸葫蘆。

楚丹楓裝不來“白蓮花”，乾脆也不裝了，清清嚨，低聲道：“軒兒，我有話對你說。”

花庭軒立即做出洗耳恭聽的姿態。

楚丹楓：“知道我為什麼教訓他嗎？”

花庭軒習慣裝乖，回答得格外標準：“他欺淩弱小。”小師兄從小就教育他，要友恭順，丹楓一向正直端方，不像他，骨子裡便暗乖戾。

一陣短暫的沉默後，卻聽楚丹楓語出驚人：“因為我知道，那個孩子就是你。”

花庭軒：“！！！”

楚丹楓頭也不抬：“我早就知道你母親是魔族，因為……”

這些日子以來，楚丹楓也在慢慢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努力忘記花庭軒是自己養大的崽子，努力把他看做一個男人，將他當做道。

而道是要過一輩子的，自然不能有所欺瞞。

然而，他“因為”了半日，也“因為”不出下文來，好像有某種力量在阻止他。

楚丹楓努力了好一會兒，終於放棄了。

他有理由懷疑，那是係統的力量，現在雖然已經和係統解綁了，但他仍舊不能說出有關“穿書”、“劇”之類的話，這大約是某種而玄妙的“保原則”。

花庭軒見他麵為難，善解人意地提醒：“是師尊告訴你的？”當年就是孟滄雨把他從那村子裡救出來的，師尊當然知道。

楚丹楓卻搖頭：“不是。”

即便說不出來，他也不想欺騙花庭軒，道之間，最重要的不就是坦誠相待嗎？

“我說不出來是如何得知的，”楚丹楓道，“不過，我想告訴你，什麼混雜種，全都是放屁，以統來區分人的善惡，本來就荒謬至極，人也好，魔也好，隻要你問心無愧，本無須在意彆人的眼。”

“……嗯。”

花庭軒上答應，心裡卻在想：小師兄口口聲聲說“無須在意”，剛剛卻自降價去教訓一個凡人，全都是為了他。

正想著，就到楚丹楓握住他的手：“都過去了，以後有我疼你……若再有人敢欺負你，師兄給你做主。”

小師兄的手修長，比他的小一些，卻溫暖而可靠，熱度從掌心傳過來，花庭軒的腔就炙熱起來。

其實用不著楚丹楓給他做主，早在上一世，花庭軒便已經替自己報過仇了，那些昔日欺負過他的荒村惡，他一個都冇放過，統統十倍百倍地奉還了，那時候他整日跟楚丹楓的作伴，早生了心魔，行事乖戾，靠著殺人取樂，把整個村子的人都活活折磨致死，不但一個活口冇留，連魂魄也都裝進飛煙瓶裡，慢慢“把玩”，直到魂飛魄散。

如今有了小師兄，再見到這些‘故人’，反倒冇那麼大的戾氣了——他們死不死，他纔沒空理會，反正他已經有丹楓了。

花庭軒心滿意足地握著楚丹楓的手，一路跟到了那獨臂青年的房子。

獨臂雖然年紀不大，不過二十五六的樣子，卻已經有了個七八歲的兒子，小孩子並不認生，吸著鼻涕，好奇地盯著兩位客人看，可“獨臂”很不願意讓兒子跟著，一掌打在小孩後腦上，“出去玩去！”

裡還罵罵咧咧地招呼孩子他娘，讓帶著孩子走，獨臂的老婆也是個大肚子孕婦，楚丹楓注意到，他家門檻上也綁著一條柳枝，忍不住皺起眉，但終究按捺下，冇說什麼。

獨臂卻注意到楚丹楓的視線，“這位道長，我家裡的已經懷了五個月了，日日都柳枝，嬰兒你們收不？”

楚丹楓：“！”

花庭軒不聲地接道：“什麼價錢？”

“不貴，”獨臂比了個手勢，“要上品靈石，換算銀子也行！”

花庭軒：“倒是不貴，這是柳枝的價錢，還是連嬰孩一併算上？”

很多鬼修要用嬰兒煉製油，方便驅策嬰靈，也是煉製邪門法的上好原料，那獨臂聽他問得行，愈發信了這是個‘誠心誠意收貨’的鬼修，忍不住更加殷勤：“一併算上，我們做生意叟無欺的！”

“先帶我們看看‘皮子’吧。”

“冇問題冇問題。”

獨臂點了一盞油燈，帶著兩人進了半地下的倉房，藉著油燈的亮，楚丹楓看清了屋裡的東西。

那是一屋子風！乾！人！皮！

這些夠完整，倒是能勉強看出五的。

楚丹楓：“！！！！！！”

楚丹楓雙一，險些冇跪倒在地，還好被花庭軒穩穩扶住了。

獨臂舉著油燈照亮，冇注意到他們的小作，還在兀自介紹：“瞧瞧，這個五十歲，這個四十六，這張最好，不過也最貴，是我爺爺，七十三歲！人生七十古來稀，整個村子冇有比這張更老的皮子了！”

楚丹楓用了最大的毅力，才終於控製住聲音不發抖，“這些都是你的親人？”

獨臂理所當然道：“是啊，自家殺自家的，我們也是有規矩的，你放心，全是活剝皮，都符合要求，可以驗貨。”

楚丹楓哪裡敢驗貨，他都想使個“遁地”，撂挑子逃跑了，好在花庭軒了他的手心，善解人意地接過了話頭，裝模作樣地查驗一番，拍板定下了那張七十歲的人皮，藉著這張人皮，又套出了不話。

原來，這些村民本不是賺什麼“差價”，他們不知從哪裡聽來的方法，賣掉了第一個病重的老人，在嚐到甜頭之後，連健康的老人也要強行賣掉，後來更是變本加厲，居然自己手剝皮，按著鬼修們的方式曬乾了，存起來，待價而沽。

天長日久，村人早就不事生產，耕地全都荒廢了，人皮總有賣完的時候，他們不願意坐吃山空，所以，家家戶戶又開始打上了賣嬰靈的主意。

難怪這村子既冇有老人也冇有，最小的孩子大約就是獨臂那七八歲的兒子了。

“那些鬼修高價收老人皮和剛形的嬰孩，”獨臂喜滋滋地數著靈石，還以為楚丹楓二人是頭一次做買賣的外地鬼修，熱心地介紹，“然後再把一種紫小瓶子賣給那些魔族，你們也可以如法炮製，應該能賺不。”

楚丹楓和花庭軒對視一眼：原來，鬼修纔是所謂的中間商。

不過這樣才說得通，村民不過是脆弱的凡人，有什麼本事能在兇惡的妖魔之間長袖善舞？

村民不是‘中間商’，而是刀俎上的，卻還傻乎乎地爭相搶這些蠅頭小利，不惜賣掉親人……

獨臂小心地將老人皮給他們包裝起來，花庭軒卻注意到楚丹楓的臉越來越難看，是實在看不下去了，便藉口看看胎兒，拉著他上去氣。

獨臂也冇在意，隻是叮囑：“兩位道長看可以，但千萬揹著點我兒子，我啊，還指著那小子給我養老呢，這些骯臟事，不要讓他知道。”

楚丹楓奇道：“全村都這麼乾，怎麼瞞得住孩子？”

獨臂頭也不抬地把他爺爺取下來：“家家都瞞著，他們不知道的！”

“……”

楚丹楓出了地下倉房，緩了半日，也理清了思路：“所以是鬼修收人皮，做招魂法，收了靈魂，裝進飛煙瓶裡，再給魔族。”

“不錯，”花庭軒也低聲道，“事到如今，我們任務就算完了，可即刻啟程回宗門——誰？！”

花庭軒忽然厲聲道，朝著後院的雜草叢打出一道靈力，草叢分開，一個拖著鼻涕的小男孩哆哆嗦嗦站了出來，正是獨臂的兒子。

“我、我不是故意的，就想再看我爺爺一眼……你們是把我爺爺買走了嗎？”

倆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那男孩上，冇看到他後一隻“螢火蟲”似的小東西掉進草叢裡，拍拍翅膀，化作一黑煙，便不見了。

“……”楚丹楓，“你知道裡邊是什麼？”

“自然知道，爹不我看，可再鬼鬼祟祟，也瞞不了我！”孩子人小鬼大，問，“裡邊有我爺爺、，還有太爺爺，你們買的誰？”

……這種對話實在是太怪異了！楚丹楓聽出了一皮疙瘩，倒是花庭軒饒有興趣地回道：“應該是你太爺爺。”

小孩子長舒一口氣，喜道：“太好了，爺爺還在！爺爺對我最好了，哼，我爹活剝了爺爺的皮，還打量我不知道……等我長大了，便剝了他的皮賣錢，給我爺爺報仇！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