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正月以來，今年就註定了是個多事之秋。

清微宗船隊炮轟朝府只是開胃小菜，如果說炮轟朝府是敲門，那麼接下來的關便是真正的破門而。

秦清在北伐金帳掃清了金帳北地一線的有生力量之後，沒有停歇，直接揮師關。

四月十五，秦清在清濱府城外校閱六萬大軍。四月十六，秦襄接手六萬大軍的軍務，被秦清授予獨斷之權。四月十七，張海石率領清微宗船隊抵達清濱府，次日離開清濱府。四月十八，秦清前往朝府大營，校閱全軍，宣讀檄文。同日，秦清親率銳大軍離開朝府，直奔榆關。

四月二十日，遼東大軍兵臨榆關城下。

與此同時，秦襄率領的六萬偏師也在齊州登陸，齊州總督秦道方親自相迎。

大魏朝廷當然知道齊州總督這個要害職位不應給秦道方擔任，只是讓秦道方出任齊州總督的時候，正值青教之，當時的清微宗是李元嬰當權，谷玉笙對於秦道方百般刁難，聖人府邸和社稷學宮更是高高掛起。秦道方可謂是左支右絀，一敗再敗，其結局無非三種，要麼因爲丟城失地而被朝廷問罪，要麼死在青教的手中，要麼逃回遼東。由此看來，朝廷未嘗不是懷有借刀殺人的心思。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李玄都幫秦道方平定了青教之，接下來清微宗部風雲突變，秦李聯姻，秦道方有了清微宗的支持，真正在齊州站穩了腳跟，朝廷再想對秦道方這個平叛功臣手，便有些艱難了。而且對於當時的朝廷來說，最爲迫切的問題並非秦道方，而是步步的李玄都。待到天寶帝親政，又發了儒道之爭，齊州更是非之地，局勢已經惡化到清微宗炮轟朝府的地步，再在這個時候去道門的神經，殊爲不智。

於是便有了今日遼東大軍在齊州登陸的局面。

秦道方亦是慨萬千，他在異鄉爲多年，沒想到有朝一日竟是能在齊州見到家鄉子弟組的數萬大軍。

這路偏師會在道門之人的掩護下，繞過社稷學宮和聖人府邸，直奔直隸，最終與從榆關關的主力大軍會師於帝京城下。

這就像螃蟹的鉗子，剛好把帝京夾住。

古詩有云：“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

帝京城中最富盛名的幾大行院之一的環採閣，今夜貴客盈門。

作爲頂尖的行院，環採閣並非一味往來迎送，其中別有天，庭院深深，幽靜雅緻，不單有持皮生意的賣笑子，也有賣藝不賣的清倌人，另外有打手、幫閒、樂師、舞姬、廚子，甚至還有裁、手藝匠人、戲子伶人、說書人等等。許多達貴人在此租下一棟院子，梳攏一個相好，偶爾來這兒閒居三兩日，鬧中取靜，乃是一等一的。

徐載鈞也在環採閣梳攏了一個頭，一年說也要在這兒砸下幾萬兩銀子，算是環採閣的大恩客，今晚他在環採閣的花廳大擺筵席，宴請貴客，能收到請帖之人，都是帝京城裡有頭有臉之人。要知道帝京城不比旁，乃是天子腳下，正所謂宗室滿地走，勳貴多如狗，能在帝京城有三分名氣，放在他那便是貴不可言之人。

這次參加筵席的人中，有青鸞衛的高，有閣次輔梅盛林，有六部堂，還有京營將領。

清微宗炮轟朝府之後，天寶帝並未責難徐載鈞，而是將其調到了京營。

所謂京營，就是拱衛帝京的軍，曾是整個大魏朝廷最爲銳的軍伍，不過如今的京營已經不能與一百年前相比。

京營又分爲三大營，分別爲五軍營、三千營和神機營，其中五軍營分爲中軍、左右掖和左右哨，軍士除了來自五城兵馬司等衛軍外，又調直隸、晉州、中州等地兵力補充。三千營則由三千重騎組，比起邊軍中的重騎也不遜幾分。最後的神機營以火爲主，使用火更在遼東之前，只是隨著朝廷腐朽，各個工匠作坊的水準直線下降，火質量劣不堪，神機營也不復當年之勇。

天寶帝主政之後，對於京營極爲重視，在儒門的默許下，天寶帝對京營作出了一定的改制，首先是將三千營改名神樞營。然後以大將一員統帥三大營，稱總督京營戎政，以文臣一員輔佐，稱協理京營戎政，又以馬監掌印大太監擔任監軍。

太平時節，京營算不得什麼，可如今世，遼東大軍好似懸於頭頂的利劍，京營就變得至關重要起來。總督京營戎政也算是帝京城中的實權人，能與諸位閣老、青鸞衛都督、六部堂平起平坐。

如今徐載鈞便擔任總督京營戎政之職，兼任青鸞衛都督僉事。不管怎麼說，他是宗室中爲數不多的可用之人，這等關鍵要害職位，天寶帝還是更爲信任自家人。擔任協理京營戎政之職的則是霍四時，閣新貴，被天寶帝視作心腹之人，今日也邀前來，不過因爲臨時有急公務，所以並未面，對於徐載鈞來說，未免是個不大不小的憾。雖然僅從京營職位上來說，徐載鈞算是霍四時的上司，不過霍四時是以閣閣員的份兼任協理京營戎政一職，以閣閣員的份而論，霍四時並不低徐載詡一頭。

能到的人都已經到齊，作爲本次宴會的主人，徐載鈞起舉杯，朗聲道：“承蒙諸位賞前來，蓬蓽生輝，徐載鈞先飲此杯，敬諸位！”

席上衆賓客也紛紛拿起酒杯，回敬這位未來的燕王。

就在筵席上的氣氛逐漸熱烈起來的時候，與花廳遙遙相的臺上有兩人談。

其中一人正是楊天俸。

後黨一朝傾覆，楊天俸的好些朋友夥伴都被緝拿，連同他們的長輩一起，被關押在青鸞衛都督府的昭獄之中，只怕很難活著走出來，就算僥倖不死，也要一層皮。

不過楊天俸本人卻是安然無恙，因爲楊呂被儒門保了下來，楊呂不倒，便沒人敢把楊天俸如何，這讓許多儒門中人和朝中清流暗不平，很是不滿。

楊天俸自是不在意這些，真正見識過清平先生的手腕之後，他的心態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太后娘娘不是清平先生的對手，天寶帝就是清平先生的對手了？就憑所謂的三大營，能擋得住遼東的二十萬大軍？自己與其被著給清平先生效力，何不如主效力？待到帝京城破的那一天，自己也算是從龍有功，保住命家業應是不難。

想通這一點之後，楊天俸只覺得豁然開朗，主請示上莞，得到上莞的許可和指點之後，在帝京城中活起來。都說春江水暖鴨先知，嗅覺靈敏之人不在數，都已經開始做兩手準備，一面繼續做朝廷的忠臣良將，一面又與楊天俸暗中接，準備退路。

楊天俸站在臺上，憑欄而，依稀可見花廳的點點燈火，對旁之人道：“霍閣老不去那燈火煌煌之地，而是來我這冷清寂寥之，想來是心中已經有了抉擇。”

霍四時笑道：“人有大巧，亦有大拙，我似乎兩者都算不上，只好走先賢留下的中庸之道，與其惶惶奔命，不如守株待兔。”

楊天俸掌道：“霍閣老是有大智慧之人。”

霍四時輕聲道：“過譽了。不管老夫如何想，我還是想聽一聽你怎麼說。”

楊天俸點點頭，道：“其實道理很簡單，霍閣老早已是心知肚明，盛衰興亡，自古皆然，大勢浩浩湯湯，無可抵，我們要做的就是順勢而爲。”

“順勢而爲。”霍四時輕輕重複了一句。

楊天俸笑道：“霍閣老如今協理京營戎政，京營如何，能否擋住遼東大軍，霍閣老應該心裡有數，我就不再多言了。”

霍四時沉默了，他的立場之所以轉變如此之大，正是因爲他在協理京營戎政這段時間的所見所致，楊天俸的這句話可謂是正中要害。

不過霍四時還是有些猶豫不定，說道：“就算帝京守不住，還可以遷都。”

楊天俸嘆了口氣：“又能遷到哪裡去？西京嗎？還是江南？江南的確是儒門的大本營，可我聽說，又有一位德高重的士故去了。”

霍四時的臉立刻變了。

楊天俸輕聲道：“儒門還在封鎖消息，不過又能封鎖多久？霍閣老，最近儒門部的許多變化你也知道了，好些人都開始討論議和之事，您可是司空大祭酒的學生，已經不在人世的老先生也好，還在人世的清平先生也罷，都與司空大祭酒有，願意給司空大祭酒一個面子，真要議和，也定然是請司空大祭酒出面，作爲司空大祭酒的學生，霍閣老又何必陪著那些人一條路走到黑呢？”

霍四時這時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儘管心裡一陣難，但目中已經沒了抗拒。

楊天俸輕聲問道：“霍閣老？”

霍四時沉許久，嘆息道：“若是有朝一日，遼東大軍兵臨城下，老夫自然會做自己該做的事。”

楊天俸笑道：“霍閣老糊塗了，是王師纔對。”

霍四時一愣，微微悚然，但神很快恢復平靜，微笑點頭道：“楊公子說得是，王師。”

此時花廳的氣氛已經達到了頂峰，有幾十名綵舞姬場助興，還有近百人的樂師一起奏樂，歌舞昇平。

廳衆賓客觥籌錯，似乎此時不是風雨飄搖的世，而是花團錦簇的太平盛世。

便在此時，一名青鸞衛疾步走進花廳，形如游魚在人流桌椅之間穿梭而過，最後來到徐載鈞旁，在他耳邊低聲道：“剛剛傳來的急報，遼東大軍已經兵臨榆關城下。”

徐載鈞送到脣邊的酒杯猛然一抖，灑出些許酒。

徐載鈞沉默著放下酒杯，揮手示意這名青鸞衛退下，一言不發。

過了許久，徐載鈞才艱難起，擡手打斷樂師的奏樂，然後揮退了舞姬，緩緩向前，一句話讓整個花廳雀無聲。

“剛剛得到急報，遼東大軍已經揮師叩關。”

不前一刻還滿面紅的員，在這一刻被嚇得臉蒼白，面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