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華進到會客的堂屋裡的時候,見到小侯爺正背對著站在屋中央,大黑在他腳邊不停地打轉,看那樣子竟比看見書華還要親切。
今天的小侯爺穿得一深藍的領窄繡長衫,腰間繫著一條黑底暗紋嵌綠翡翠的腰帶,腳蹬黑錦靴,青高束,看打扮似乎並不是很正式,帶著幾分家常的隨意。
看他這樣子並不像是特意拜訪,應該只是隨便來坐坐,可能並不想見到其他人,書華忽然有些後悔去讓人請二伯與氏了……
想到這裡,忽然腳下一頓,扭頭來君慶:“你去一趟沁園,若是見到青巧,你就讓攔下二伯與二伯母,說是小侯爺只是過來送點東西,很快就要走了,讓他們兩位不要再忙著過來招呼了。”
聽到書華的聲音,小侯爺轉過來,三日不見,他看起來又瘦了不,俊朗的臉龐愈發英氣人。
等到君慶走了,書華慢慢走到他邊,請他到客座坐下,然後客氣地說道:“不知道小侯爺來了,書華有失遠迎,還請小侯爺莫怪。”
這個時候,君翠走了上來,將點心茶水佈置妥當。
書華又道:“我不知道小侯爺喜歡喝什麼茶,也不知道小侯爺喜歡什麼口味的點心,這些都是我平常吃的,要是小侯爺不喜歡,我讓人給你換。”
小侯爺拍了拍腳邊的大黑,讓它乖乖地坐下來,然後慢慢端起茶碗,掀開茶碗,向茶碗裡漂浮著的幾片茶葉:“我喜歡雨前龍井和黃山峰,不太吃甜食。”
在他低頭的那一瞬,書華注意到他眼底不經意流出來的一倦意,想起在山上見到他出現的時候,他還未來得及下鎧甲,青巧昨日也說他這幾日都忙得理叛黨的事,許是很久都沒好好休息了吧。
聽到他的話,書華愣了一下,方纔知道他這是在介紹自己的喜好,趕說道:“正好我這兒還存了些龍井,這就讓人給你去沏……”
“不用麻煩了,”小侯爺低頭細細啜飲了一口茶水,“這是今年新出的綠茶,看來你喜歡味道清淡的?”
看他的樣子只是想隨便聊聊天,書華也稍稍放鬆了些,順從地點頭笑道:“這幾年一直都吃素,味道自然而然就變得清淡了,呵呵,這樣倒也好,可以省下不伙食費用。”
“只剩下兩年了,很快就能過去了,”小侯爺看了一眼,順勢瞥見了額頭上厚實的紗布,便放下茶碗,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布包,放到茶案上,“這些是我平日裡帶在邊的傷藥,療效還算不錯,你可以拿去試一試。”
今天是送藥日麼?怎麼人人都來給送藥書華激一笑:“多謝小侯爺意。”
小侯爺又看了一眼,像是有話說,但停了一下,忽然又將話題扯到了其他事上:“範四……是我的部下,這件事瞞了你,抱歉。”
“小侯爺無需道歉,範四幫了我不的忙,這件事我本該先向你道謝的。”書華頓了頓,忽然從袖中掏出那把其貌不揚的匕首,“多謝小侯爺送我這把匕首,若非有它在,我這一回可就真的沒命了”
小侯爺瞥了那把匕首一眼:“你手殺人了?”
書華不由自主地全一震,腦海中迅速閃現過綁匪倒在泊的樣子,他滿是,眼睛睜得老大,像是死不瞑目,一定要回來找報仇索命般。緩緩放下匕首,垂下腦袋不讓人看清自己的表,那種腥的噁心漸漸涌上心頭。
第一次殺人,還是在那種極度張的時刻,說不害怕那都是騙人的。有時候半夜做夢夢到自己手握匕首站在泊之中,眼看著那些被自己殺死的人又從泊裡爬起來,無論怎麼砍怎麼逃都沒有用,那種從心底生出的恐懼死死攥了的心臟,令好幾次都從夢中驚醒,可偏偏又不敢跟別人說,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一切都已經過去了,沒有關係,不用再害怕……
在胡思想之際,一隻強而有力的手忽然過來,似要拿走手裡的匕首,嚇得猛地收手指,生怕匕首被人搶走。
順著那隻手往上看,正好撞上小侯爺那雙深沉寂靜的黑眸子,從他的瞳孔裡,幾乎可以看見自己的倒影,那樣的慌張且不安,懼怕之溢於言表。
這個時候,才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心虛地錯開目。
小侯爺緩緩道:“把匕首給我。”
聞言,書華不解地再次看向,但手指還是聽話地鬆開了。
小侯爺將匕首收進袖中,看樣子是不打算再還給:“下次不會再有這種事了。”
說句實在的,書華有時候真的跟不上他的思維節奏,一時愣在原地也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沉默了一會子,這纔沒話找話似地說道:“你打算在蘇州留多久時間?”
“等到這邊完全安定了,我就回京覆命,”小侯爺頓了頓,又道,“我回去之後,會向陛下申請留在蘇州做總兵,估計過幾個月我就能回來了。”
書華眨眼:“怎麼忽然就……”
“這事兒我在來之前就已經跟父親和母親都說過了,他們都同意了我的想法,等到親之後,他們二老也會搬到蘇州來定居,”小侯爺坐回到椅子上,子靠在靠背上,眼中那疲倦又浮了上來,“父親戎馬一生,若沒有我和母親,他這一輩子最大的願就是馬革裹,戰死沙場。可是這一次,他卻不得不放棄這個願,果真是君心難測……”
他說的話沒頭沒腦,聽得旁人云裡霧裡,書華一邊靜靜聽著,一邊讓在旁伺候的丫鬟下人全部打發下去。
他微微仰起頭,將一隻手覆在眼睛上,繼續說著別人聽不大懂的話:“你知道嗎,我見到那些昔日深先帝重的老臣,一個個地全部沒了,手起刀落的時候,我竟然有種很想笑的衝。我原本以爲,我手裡的刀只是用來殺敵的,可這一回,我才忽然醒悟,其實我手裡的刀是陛下的,他讓我殺誰我就得殺誰,無論對方是否真的有罪。”
聽到最後一句話,書華不由啞然,難道這一次的叛事件,皇帝不僅僅只是想剷除杜知秋一夥,還順手將那些與自己政見不和的老臣也一併除掉,爲朝廷徹底換一次,從而將權力全部集中到自己的手上?
果然,景安一直都是個野心的男人。書華不得不承認,這樣一個男人很適合活在皇宮,也很適合坐上那個龍座。
“雖然這次叛都是陛下刻意安排的,所有的事可以說都是假象,可有一件事……卻是真的,”小侯爺忽然勾起角,看不見眼睛的笑容很是無奈,“杜知秋與遼人勾結是真的,父親遭到遼軍伏擊是真的,他傷也是真的。我原本要趕去助父親一臂之力,可是父親派人傳信,說他並沒有中伏,一切都只是假象,目的就是爲了讓杜知秋放鬆警惕,順利落陛下安排的陷阱。可在前天,我安排在軍中的心腹傳來信,說父親的確是了傷,並且一直在帶傷作戰。”
書華震住了,不自覺地喃喃出聲:“老侯爺他……”
“我想過要去幫他,可是我不能去,我現在皇命剿滅叛黨,如果擅離職守,就等於違旨不尊,是要被滿門抄斬的。我這一次平叛已經得罪了不人,他們都在等著我犯錯,我不可以因此而自陣腳,更加不能讓父親失。書華,這樣的我是不是很不孝……”
書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或許他本就不需要的回答,現在的他,最需要的是自己的平和。
站起來,慢慢走到他旁,猶豫著擡起自己的手,一點點放到他遮住眼睛的手背上。現在四下無人,知道自己的舉非常出格,但不知道怎地,一點都不想收回自己的手。
這一刻,決定要主說些心裡的真話:“其實,你做得已經很好了。當初,我祖父和父親相繼病逝的時候,我可沒有你這麼多的想法,尤其是在父親去世的時候,我整個人差不多都麻木了……”
小侯爺功被的話轉移了注意力,他想起早已沒了父母,不由生出幾分憐惜,了蓋住眼睛的手,反握住的手:“你要看開些……”
“無所謂看開不看開,比起悲痛的二哥,我本就是個不孝,一滴眼淚也沒掉,只知道父親走了。那個時候,正是天冷的時候,二哥還一個人跪在祠堂裡,整個人都瘦了好多。我有時候會胡思想,祖父死後,父親是因爲守孝染病死掉的,二哥會不會也因爲這樣而死掉?然後大姐和太太也跟著死了,還有我也死了,所有的人全都死掉了……這樣就不用傷心難過了,大家都能在黃泉路上團聚了。”
說到這裡,忽然覺得自己真是涼薄,居然會有這種瘋狂的想法。可是當看到二哥傷心難過的時候,是真有過這種邪惡的想法,爲什麼父親死掉了只有二哥一個人難過,爲什麼其他人都還能好好地過活,倒不如大家都死掉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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