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碩。

一聽見這個名字，人蛇的作戛然而止，不甘心地看了一眼宋立言離去的方向，眼里猩紅不消：“你若只是想拿這個拖住我，那就等著給整個浮玉縣的人收尸！”

“姐姐言重了。”樓似玉屈膝行禮，“常碩大哥以一己神換鼠族上下得以幸存于世，是了不起的英雄，我再如何，也不至于拿他消遣。他神滅的時候我正好在場，得他一魂音，可惜那場大戰之后姐姐便岐斗山再不出來，也就一直未能傳達。”

八十年前上清司曾以朝廷調派之名，集結三百修為極高之人于浮玉縣剿滅鼠妖，鼠王常碩與上清司眾人戰三日，力竭之前化了自己的三魂七魄，保了鼠族遁逃。雖為鼠，但常碩生得坦，臨死也不過長舒一口氣，以魂音告：

“孤心愿已了，但愧對殷殷。爾若有朝一日見了，替孤致歉——千丈岐斗，萬里月明，孤答應的事，終究是做不到了。”

想起當時常碩的語氣，樓似玉仍舊唏噓，低聲將話一字一句地復述給人蛇。

人蛇怔愣地聽著，冰冷鷙的蛇瞳里涌出淚來，猛然尖嘯，蛇尾一甩，將旁邊一片古樹齊腰斬斷，木裂之聲震天，樹干砸落，鳥驚走，連腳下所踏之地都。

樓似玉小退半步：“姐姐息怒。”

“息怒？”人蛇又悲又恨，蛇瞳盯住，“我想殺那與你無關的上清司之人，你尚且來攔路，而他們殺了我摯之人，你卻只是讓我息怒？先前是我傷重幽閉，如今我有力氣了，勢必是要他上清司上下陪葬！”

“何苦呢？”樓似玉嘆息，“八十年前姐姐戰不過他們，八十年之后又有何不同？”

“自然是不同的。”人蛇冷笑，“至，宋清玄已死。”

樓似玉一震，后九條大尾突然僵，帶了些戾氣高揚起來。

“瞧瞧，勸別人利索，到自己，不是一樣無法釋懷？”人蛇側著蛇瞳嘲笑，“常碩因上清司而死，宋清玄何嘗不是？你與其在這里攔我，不如隨我一道，殺他個片甲不留。”

“我攔姐姐，不過是為著常碩大哥，他想姐姐好好活著，而不是白白送死。”樓似玉垂眸，飛快地收拾好緒，輕聲勸道，“上清司立世千年，各種法層出不窮，魔高一尺道且高一丈，姐姐就算出了關，莽撞沖上去，也是必敗。”

說罷，收起尾讓開一條路：“姐姐若非覺得我是在護著上清司，那您只管追。”

反正現在去追，肯定也是追不上了的。

人蛇看了看那下山之路，察覺不到上清司之人的氣息，惱恨地長嘯一聲，可仔細想想，又覺得樓似玉說得沒錯，八十年前敗在沖迎敵，如今總不能還不長記。

狠甩蛇尾，又掃斷幾棵古樹，人蛇化而去，一片黑霧之中傳來威脅聲：“下回遇見，你若再擋我的道，我便是打不過上清司，也要與你論個高下！”

樓似玉微微一笑，朝著離去的方向屈膝。山上狂風漸平，起的枯葉終于緩緩落下。回頭看了看后頭，寂寂山林，也已經沒了人的蹤跡。

宋立言在山下找到馬，帶著葉見山等人就往城里趕。一路上他都沒說話，著滅靈鼎，眼里的明明滅滅，臉看起來不大好。

葉見山問他：“師弟，你何得來的滅靈鼎？”

“一個客棧里無意間看見的。”

“客棧？”葉見山語調都變了，“這等寶貝，怎麼可能隨隨便便放在客棧里，那是個什麼客棧？”

“師兄誤會，那客棧也就是個普通人開的，已經點過滅神香，沒有異常。”

葉見山搖頭：“師弟你這是第一次離開京都出來走，那些個狡詐妖怪的手段你還沒見識過。滅神香雖是能滅普通妖怪，但絕不足以撼得了大的老妖。”

宋立言不置可否，策馬繼續前行，后頭的宋洵小聲接話：“大師兄，這世上哪還有什麼得大的妖怪？就算建朝之初沒滅掉的，這千年以來上清司多次圍剿，也早不剩什麼了。我聽司里長輩說，鼠王常碩已經是最后一個妖王，他都神滅了，誰還能在滅神香里安穩站著，眉頭都不皺一下？”

葉見山微微語塞，還是嘆氣：“多個提防定不是壞事，臨出京都的時候，師父特地囑咐我照顧師弟，既然在這里遇見，我便隨你們一起去看看。”

這位葉師兄打他出生起就在上清司，據說在一次滅妖大戰中毀了臉，故而出都戴著青絹斗笠。他為人不錯，就是嘮叨了些，想去掌燈客棧看看，宋立言自然是不會拒絕。

畢竟，他也有些看不穿那樓似玉。

幾匹馬踏著煙塵黃土一路飛奔，日頭剛偏，掌燈客棧的招牌已經遙遙可見。宋立言瞇著眼睛看了一會兒，發現樓大掌柜也真是會做生意，竟還掛出了喜迎縣令大人蒞臨的紅幡，惹得些趨炎附勢的人站在門外殷勤地問什麼時候再開張。而自個兒，就倚在門口搖著香扇笑：

“各位別急，等那邸修葺妥當，我掌燈客棧必定是亮了酒盞長桌等著各位客來的。”

“哎，哪里哪里，都是小本生意，有幸得大人垂青，說什麼飛黃騰達呢，也不過是個開客棧的罷了。”

“劉員外客氣了，等大人回來，奴家尋著機會定替您言兩句。”

這左右逢源如魚得水的模樣，看得宋立言冷笑一聲，勒了韁繩，下之馬一聲長嘶。

“哎喲，大人回來了？”樓似玉轉眼一看，抱著賬本就迎了上來，湊到他馬邊殷勤地道，“大人這一趟去得可夠久的，料想沒用午膳吧？奴家特地讓廚子候著呢。”

眼波一轉，又看向旁邊那戴著青絹斗笠的人：“這位貴客是？”

“再準備一間客房。”宋立言顯然是不會同解釋的，步就進了客棧，后差跟上，將門口圍著的人統統驅散。

樓似玉也不介意，朝葉見山一笑，便轉跟著進門。

葉見山側頭看了看，臉被青絹擋住，看不見表，只拿著劍的手微微了。

段婀娜風韻人的掌柜，上沒半點妖氣，的確只是個普通人。

然而，旁的普通人多是不敢接近師弟的，不管是顧忌份還是因他上煞氣，鮮有人能與他說上幾句話，這位掌柜的卻是膽子大，師弟在桌邊坐下，也跟著站過去，笑道：“大人這是怎麼了？出去一趟罷了，臉怎的都發白？”

宋立言看一眼，將滅靈鼎放在了桌上。

“呀，這銅鼎怎麼修好了？”樓似玉一臉驚奇地手。

“掌柜的！”宋洵嚇得出聲喝止，宋立言卻是抬手擋住他，一雙眼定在樓似玉的手上，看著將滅靈鼎拿在手里。

“怎麼了？”睜著一雙無辜的眼，將滅靈鼎放在手里掂了掂。

法大多不為妖所近，尤其滅靈鼎這樣的上等寶貝，只要是有修為之人，修為不夠敢朝它手，怕是都要當場魂飛魄散。可樓似玉不但拿了，還隨意把玩。

只能說明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人。

收回目，宋立言松了戒備，只問：“這鼎到底是怎麼來的，掌柜的可還有印象？”

“奴家不是說了麼？是李小二從隔壁當鋪買回來的，其余的事兒，奴家也不知道呀。”樓似玉眨眨眼，招手喊來小二。

李小二躬著來答：“大人，小的作證，掌柜的沒說謊。”

“那你買這鼎的時候，可有人導？亦或是有人做了什麼讓你不得不買？”

這話問得奇怪，李小二很想答是那當鋪掌柜的送的，可轉念一想自家掌柜的剛從大人手里騙了五十吊錢，讓他知道這玩意兒一文不值，那客棧怕是得徹底封嘍。

撓撓頭，他答：“沒有，小的就是看這鼎別致又大氣，所以買了回來。”

“師弟。”葉見山低聲道，“這件事不可能是巧合。”

他也知道不可能，常碩丹多年不曾現于世上，怎麼可能巧就出現在了掌燈客棧門口？這滅靈鼎也不是隨手能撿到的東西，沒道理偏生就讓掌燈客棧的人給買回來了。

可是，辦案講究證據，樓掌柜作為被懷疑的對象，已經充分證明了自己的無辜，就算他心里有懷疑，也不能憑直覺定罪。

略微一思量，宋立言起道：“午膳送去房間，辛苦掌柜的。”

樓似玉寵若驚：“不辛苦不辛苦，大人樓上請。”

滅靈鼎被收進了他的袖袋，樓似玉側眸掃了一眼，心里是止不住的焦慮和擔憂。

常碩丹沒有被毀，后患無窮。可也不知道這個上清司的師兄是什麼來頭，他不讓封印，宋立言就真停手了。眼下丹封在四合陣里，既不能毀，又不能吸引四周大妖來奪。

開倉日在即，得再想想法子。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這東西被拿回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