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頭跟著的人都聽不明白趙清懷這沒頭沒尾的話，宋立言卻是收回袖，輕聲道：“要讓師父失了。”

趙清懷一愣，接著就搖頭：“不，不可能的，我在古籍里看過，上頭有寫一千年前你就曾有過……”

像是突然驚覺四周人多，趙清懷倏地住口，臉幾變，朝他靠近些低了聲音：“斷萬鈞危難，阻山崩之勢，一靈真在，羽化列仙班。這是好事，是你的福報和功德。千年前你沒圓滿，這次終于得道，是你的大喜，也是我上清司的曙，為何要抗拒？”

他們都以為這次完了，哪怕尤蚩沒能復活，也要搭上半個荒州，屆時朝廷問罪，上清司首當其沖，這千百年來的基業怕是難保。就算不論大業，看蒼生，此也乃一大浩劫，生靈涂炭。

然而那鋪天蓋地的濃煙和巖漿，竟是在眨眼間停滯于半空和荒野，凝了分外詭譎的奇景，妖怪潰散，邪祟消失，一切好像又歸于了平靜。除了宋立言得道，趙清懷想不出別的原因。

上清司古籍有載，千年之前的宋承林離羽化登仙就只有一步之遙，但他化了滿的功德，以魂魄封尤蚩，錯失得道之機，換了個天下太平。

也正是因此，上清司才得以陛下重。歷朝歷代都委以上清司重任，不求建功立業保家衛國，但求得長生之法。若宋立言當真得了道，那只消往宮里去一趟，就算荒州傾覆，上清司也必定不會波及，甚至權勢更上一層樓！

趙清懷又崇敬又驚奇地看著他，腦子里已經開始想回京之后的事了。

然而宋立言的神看起來實在淡然，他眼神與之前的不同，落在人臉上，似乎將人腦子里的想法都看了個干凈。趙清懷莫名覺得局促，垂眸道：“總之你是立了大功了，再留在浮玉縣兩日，只要形勢穩住，咱們就可以回去。”

“余瘴有司弟子收拾，我便不手了。”沉默許久，宋立言才開口道，“我還有別的事要做，暫且回不了京都。”

趙清懷臉一變：“為何？”

頓了頓，他又道：“要是還不放心這浮玉縣的百姓，我大可以讓羅永笙留下來看著，直到此安穩無虞。”

宋立言看了他一眼，瞳孔里很淺，像雨空濛后的崇山，沒什麼緒。然而只這一眼，趙清懷額上就出了冷汗，他心里急切地想說服他，卻是再不敢開口，覺一無形的威橫于頭頂，讓他嚨發干。

片刻之后，宋立言收了獬豸劍，一聲沒吭地就往縣城的方向走。宋洵猶豫一二，小步跟上，趙清懷推了羅永笙一把，想讓他再去說道說道，然而羅永笙也與他神無差，皺著眉小聲道：“如今他想走，誰攔得住？”

“可他怎麼能走呢？”趙清懷急得胡子都要打結了，“既然沒有在得道之時立刻飛升，那他便是可以留在凡塵的，眼下朝廷那邊還沒個代，上清司是他多年的心，他也能棄之不顧？”

羅永笙搖頭：“古籍雖一貫尊他為開司老祖，但他死的時候上清司也不過是一群零散道人，前輩是借著他的名頭開的司門，要說有他多心，倒是未必。要是之前，你還能拿個師父的名頭他一，可現在……他不想做的事，便定是做不。”

趙清懷氣得直哆嗦，他心里明白羅永笙說的是對的，但到底意難平。宋立言是上清司之人，也依舊在行上清司之事，眼下還有什麼事比挽救上清司更重要的？

“大人。”宋洵小步跟上前頭的步伐，又不敢靠太近，滿心都是惶恐。

這麼多年了，他是最悉大人的人，可眼下他也不敢造次，連說話的聲音都小了不，生怕冒犯于他。倒不是宋洵知道發生了什麼，而是大人上那卓然的氣華太過攝人，沒由來地讓他畏懼。

風慢慢將天空里凝滯的黑霧吹散，夕余暉正好，晚霞如火焰一般燒了大半個蒼穹。

宋立言安靜地看著，突然停下了步子。

“宋洵，這麼多年了，我可有執著過什麼東西？”

宋洵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問這個，但還是飛快地答：“沒有，大人從小到大都有執念，昔日侯爺送您上清司，您不滿也未曾抗拒。后來突然奉命離京，本是在侯夫人壽宴的當口，您也領命出發了。”

這些還是大的，從小的而言，大人喜歡過花花草草，也喜歡過蟲子鳥，可沒一樣東西他是非要不可的，稍加勸說，他都會順長輩之意放棄。要不是他斬妖之時太過兇惡，宋洵一度要覺得自家大人是個沒脾氣的溫順之人。

宋立言點頭，眼里染了半點笑意：“方才我聽見個聲音與我念經，說什麼‘為事有度，仙者縱觀一生，貪嗔癡皆在度，是為道法’。算來我這一生既未執著過，那如今執著一回，想必也在度。”

“……”宋洵瞪大了眼，他其實沒有聽懂這話的意思，但他心里有不好的直覺，眼眶突然就紅了。

“哭什麼？”宋立言嫌棄地搖頭，“男兒有淚不輕彈。”

“奴才跟著大人這麼多年，也沒為大人擔驚怕。”宋洵啞了聲音，“但這一回大人想做什麼？能不能與奴才說道說道？”

宋立言輕笑，眼里有晶晶亮亮的，他想了想，搖頭：“你且等我回來。”

他得去接個人，說好不會丟下，哪怕是先走的，他也得把人找回來。秦小刀說黃泉之路凡人下不得，那他擇了仙道，便可以一闖。

千年之前他是有機會位列仙班的，然而九天神佛從來不憐人間苦楚，那幫高高在上的混蛋覺得人世有命定的劫難和回，仙家不得手。他嗤之以鼻，非要封印尤蚩，寧可棄了仙。

而現在，仙有用，他撿回來也覺得好，反正氣的是那諸天神佛，又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