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清谷連忙手去拿披風,商玉州死死拽著披風問:“是商容與弄得?他就是個混子,他怎麼能這麼對你……”
冉清谷扯過披風:“你放心,他暫時還沒對我做過什麼,否則我也不會安然無恙站在這里。”
商玉州恨罵:“這個混子,竟敢這樣強迫你。”
冉清谷系好披風:“其實你想過沒有,他還算個正人君子,我不愿意行房,他也沒有非要強迫我,可是我是他的世子妃,伺候他,本就是我分之事。”
商玉州不解:“你怎麼為他說話?你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嗎?殺人不眨眼,做事完全不顧后果,離經叛道,暴戾混賬,砍人手腳割人舌頭……千百年來估計就出這麼一個混世魔王,還被你給撞上了。”
冉清谷淡淡說著:“可我覺得他這樣好的。小的時候,我爹我哥總是教我做一個什麼樣的人,要做國之棟梁,要做文豪大家,要名垂千古,要青史留名,要文可治國武可□□……可是從沒一個人告訴我,做我想做的事。他是第一個這麼跟我說的人。”
不等商玉州詫異,冉清谷繼續說:“像你,被磨平了棱角,像我,被打殘了四肢,像朝廷那些大員,被摁進殼里,像皇上,有著江山著,像太子,有著皇權束縛著……天底下沒有一個人如同他這樣,活得恣意瀟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他活了多人想有卻不能有的模樣,也活了我最想活的模樣……如果我能夠選擇的話,我也想恣意的活一回。有的時候我在想,是不是王侯子孫都能像他一樣活著呢,后來我發現我錯了,整個天下好像只有他一個人才可以那樣活著,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他,他就像天生的上天寵兒一般……”
商玉州冷笑:“你是第一個這麼說他的人。”
冉清谷不置可否。“容與,那不是世子妃嗎?”陸云深喊著,“看看人家三皇子,芝蘭玉樹風度翩翩,紅豆還摘那麼大一捧,那一捧至比一般人大一圈,他還舍不得讓世子妃捧著,怕著……再看看你……”
陸云深上下掃了眼,滿眼嫌棄:“我若是世子妃,我立馬紅杏出墻,就算浸豬籠也不回頭。”
“你瞎嗎?那明明是茱萸果子,還紅豆,紅你大爺。”商容與抱著手臂,目狠狠瞪著遠兩抹艷麗的影。
這個人,果真招蜂引蝶,道行還深的……
吃著鍋里的,惦記著前一口鍋里的,現在又在外面找來一口鍋。
他吃百家飯長大的啊,哪個鍋都要去招惹一下?
真把他商容與當擺件?
難不自己對太好了,讓如此恃寵而驕,放肆到敢把他帽子染綠的?還不是一般的綠,已經兩般了!
陸云深嘖嘖嘖兩聲:“還是三皇子恤,知道紅豆有毒,戴著易傷,所以用茱萸果子來。”
他從路邊隨便薅了一株野||花來,塞在商容與的手里:“兄弟只能幫你到這一步,去吧,男戰士!”
商容與將野||花扔他臉上:“去你大爺的。”
他大步朝著臺階下邁去,走到冉清谷與商玉州面前,拉過冉清谷當著商玉州的面親了上去。
陸云深咋舌。
為什麼世子妃還沒跟商容與和離?
他哥哥若是在外敢如此親他嫂子,他嫂子早就發飆了。
兒家出門要花好長時間上妝。
其中妝最難上,也最容易被蹭掉,一旦蹭掉,整個妝容就會顯得老氣。
因此他嫂子在外做客,基本不怎麼筷子。
這商容倒好,直接在外面又是親又是,一點兒也不溫恤。
冉清谷被商容與親得水瑩潤,親完之后,商容與笑問,“你來了也不讓下人通知我一聲,我好去接你。”
冉清谷笑了笑:“妾正要去找世子呢。”
商容與看著商玉州手里捧著一大捧紅茱萸果實,笑得異常曖昧:“毓兒,你要送我香包就送吧,怎敢讓三皇子去替你采摘茱萸?一點兒也不乖。”
說著,他搶過商玉州手里的茱萸果子:“謝三皇子。”
商玉州:“……”你他娘的裝意綿綿裝得像一點行不?
冉清谷:“……”
他本就不會繡荷包,什麼時候說送香包了?
商容與拉著冉清谷走了兩步,想到了什麼,從懷里拿出一個油紙包。
油紙包的,輕輕一就凹陷下去。
他掃了眼,是一塊糍米糕。
應該是改良過的糍米糕。
一般的糍米糕比這個要上許多,這個糯糯的,帶著桂花與蜂的清香。
應該是請廚子將米與糯米研磨,摻和桂花蜂放爐子上蒸了一夜。
不然本不會這麼糯。
商容與笑了笑:“這山上的素齋不好吃,你肯定沒怎麼吃東西,所以我讓人去山下為你買了份糍米糕,你最近腸胃不好,一點好消化。等晚上回家了,我就讓人給你做好吃的。”
冉清谷怔愣,睫了,微微抖,下意識問著。
——“回哪兒?”
“回家啊,怎麼了你?王府,家。你最近怎麼傻乎乎的?”商容與好笑,去牽著冉清谷的手,“晚上回家了,就帶你去吃好吃的,這山上的東西,幾乎都是喂豬的,也不知道母妃是怎麼吃下去的,還要把你拖累到山上來罪。”
冉清谷耳畔似乎響起商容與那日在東宮的話。
——“我來帶你回家。”
一句極其稀疏平常的話。
可對他來說很微妙。
他這種人,從尸山海中走來,腳踏累累白骨,手染無盡鮮……
突然有人說帶他回家,他很不習慣。
“世子對毓兒真好。”冉清谷有禮回道。
商容與揚眉:“廢話,你是本世子的世子妃,對你好是應該的,你對本世子說得最多的話好像就是我對你真好,你對本世子就沒別的話可說,譬如‘夫君疼疼毓兒’?”
冉清谷不好意思垂下頭。
他不知道商容與最近發了什麼神經,老是對他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
商玉洲似乎看到冉清谷眼底有笑意。
是一種發自心的笑。
他從來沒見過冉清谷這樣。
冉清谷對商容與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你對我真好。”
可冉清谷對他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殿下放心,欠你的命,我會還,太子的命,在我死前一定奉上。”
——殿下放心,欠你的命,我會還。
——太子的命,在我死前一定奉上。
商玉州耳畔都是這清清淡淡聲音。
從一開始他與冉清谷只是易,他救了冉清谷一條命,冉清谷還他一條命。
他說他想要太子的命,冉清谷本不問有多難,一口答應。
可是他易著易著,他突然不想易了。
這件事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商玉州癡癡的回憶著。
好像在他很小的時候。
他母親是民間雜技團的歌,在街頭賣唱被微服私訪的皇帝商千咸看中,商千咸一時興起臨幸了,在回宮時,聽到懷孕了,于是被商千咸納后宮。
宮后,沒幾天就被商千咸冷落了。
民間的子怎麼會懂后宮的風云詭譎,更沒有強大的母家可以依靠,也沒有在后宮找穩靠山,甚至連皇上的寵都沒有。
被人陷害后,的位分一降再降,從正五品才人降到從七品寶林。
再后來,皇帝再也沒過問他們,他們住的地方從承安殿,搬遷到冷宮不遠的一個院落。
那里離冷宮不過隔著一個花園,其實也就相當于打了冷宮。
伺候他們的兩個太監宮都覺得他們沒有前途,尋找著各種方法被調走了。
從此皇宮那偏僻寒涼小小的宮院就只有他們母子兩相依為命。
尚宮局的太監宮們知道他母親不寵,每次不是克扣吃食,就是克扣銀錢炭火。
再后來,連每個月的分例也沒了,娘兒兩吃的還不如最下等的太監宮。
太監宮還有月例,可以靠多干活換來銀錢,可他們沒有。
他們娘兒兩一個饅頭分兩半,一碗清湯你一口我一口。
凜冬之際,兩人就相依裹著薄毯子,凍得瑟瑟發抖看著破窗戶外的飄雪。
盛夏來臨,兩人就躺在院子里睡覺乘涼。
他們沒有熏香,夏季的院子里蚊蟲多得能將人吸干。
他娘就一夜不睡幫他拍蚊蟲打扇,饒是如此,他依舊被叮咬得滿胞,那胞一撓就會破皮,接著就發炎潰爛,長瘡流膿。
再后來,四歲的他得面黃瘦,個子也不高,他娘為了讓他能吃飽,將所有的食都給他。
那時候,他最羨慕宮里的太監,太監能吃熱乎乎的整個大饅頭,他都沒吃過。
他甚至告訴他娘,他長大了就去當太監,這樣他們娘兒都能吃飽飯了。
他娘告訴他,他是皇子,皇子不能當太監。
他還為此傷心難過了好一陣子,慨命運的不公,為什麼別人能當太監,他不行。
之后,他娘為了讓他吃上熱乎的饅頭,便去幫太監宮洗掃院子修剪宮里的花枝,來換一點錢。
每次他娘一找到活兒干就很開心,盡管換來的錢也不多。
他也很開心,因為他們終于可以吃飽一頓了。
那個時候,他的整個世界里只有他娘親。
他不知道自己的份,也不知道皇子是干什麼的,他就算跑出去玩也圍著那小小的院子,因為跑遠了,就會惹得太監宮上門,那些人一上門,就欺負他跟他娘兩人。
他五歲的冬天,天特別的冷。
鵝大雪紛紛揚揚,下落個不停,房屋地面樹上全是冰棱,聽說宮外凍死了無數人。
他們母子以往還能互相依偎取暖,而這個冬季,顯然是很難捱過去。
他娘說去找尚宮局求點炭火,畢竟他是個皇子。
這些年他娘經常說他是皇子的時,表無比放松,很是自豪,就好像他是個拯救世界的大英雄。
他看著他娘裹著老式薄衫,冒著風雪出了門,等回來時,滿風雪,兩手空空。
夜后,他娘就病倒了,渾冒著冷汗,牙齒打,溫度高得嚇人。
他喊,不應,眼睛閉著,面死灰。
如果不是凍得瑟瑟發抖,他還以為他娘已經死了。
他不能讓這樣死了。
他跑了出去,去找外面的人救救。
那是他人生第一次看他的父皇。
也是他第一次知道什麼是皇子。
他跑出去時,見到一個穿著黃袍錦劍眉星目的男子,他攔住了他的去路,匍匐在地上,跪求他救救他娘。
那男子蹙著眉,旁跟著兩三個穿著錦華袍、如同雕玉琢的孩子,跟他們一比起來,面黃瘦瘦弱不堪的他簡直如同螻蟻。
他看到伺候的宮太監對那幾個孩子畢恭畢敬,喚做“太子”“二皇子”“六皇子”。
他娘告訴他,他是三皇子。
那偉岸高大、劍眉星目的英俊男人睥了他一眼,不悅問:“這是哪兒來的小孩兒?怎麼會在宮里?”
宮人們面面相覷,他戰戰兢兢說:“我商玉州,我娘說我是三皇子,求求恩人救救我娘。”
皇帝滿眼震驚,面不滿,一腳將他踹到:“混賬,你一個皇子,怎麼穿這樣,真是有辱我皇室臉面。”
他怒看向宮太監:“是哪個宮里養的三皇子?怎麼將他養這樣?”
宮太監心驚膽寒,也不敢說是見王寶林不寵就欺負,就埋頭說:“三皇子是王寶林的兒子,王寶林舍不得兒子給別人,就自己養著,卻不想……”
接著一個曼妙的人說了幾句什麼,皇帝就讓玫嬪帶他回去。
玫嬪溫牽他的手,將暖手的袖籠都給他,還不嫌棄他渾臟兮兮的摟住他喊他州兒,甚至從旁邊的盤子里給他拿了許多他從沒吃過的瓜果。
當晚,他被玫嬪帶回了寢宮,給他換上漂亮昂貴的服,給他洗熱水澡,還給他準備了許多好吃的。
在這里,所有太監宮低頭哈腰尊稱他為三皇子。
沒有人在欺負他。
可是,他們不讓他提他的娘親,也不讓他回去找,他們讓他把玫嬪做娘親。
沒有人幫他,他們甚至還看著他,生怕他再跑出去。
他乘著夜半時分,了玫嬪寢宮所有的吃食,他要將這些帶回去給他娘親吃。
他娘吃飽了,就會好起來。
可等他跑回小院落,他本沒看到他娘,寒風呼嘯著從窗子里刮進來,宛若一把利刃。
他將食放到娘兒兩的床榻下暗格里藏好,便去了他娘經常會去的幾個地方。
他找了許久,厚厚積雪照亮了他的路。
終于,他在雨花池邊找到了他娘。
人渾的水珠已經結冰,臉蒼白的倒在雪地里,上已經落了厚厚的一層雪,那雪如同棉被似的蓋住。
在厚厚的雪地里,一枚小玉佩若若現。
他抓起來看了看。
那是白天被尊稱為太子的人腰間系著的玉佩。
他攥著那枚玉佩,跪在雨花池邊嚎啕大哭喊,可再也聽不見。
在那個半夜,他拖著他娘的尸在雪地里走著,五歲的他連只崽子都抓不住,卻拖著一個人走了大半夜,直到他昏死在雪地里。
直到他長大了,他才查清楚,那個夜里,他娘不見他回去,一時著急,拖著病出來尋找他。
他娘把他做“胖兒。”
因為來自民間,民間有傳言,想要什麼,多喊幾聲,就來了。
他娘覺得他面黃瘦,太瘦弱了,想讓他長胖點,于是喊他“胖兒”。
卻不想太子從小胖,很是自卑,最忌諱別人在他面前說胖有關的字眼。
而他娘在雨花池邊喊“胖兒”尋找他的時候,遇到了太子。
太子惱怒,覺得他娘嘲諷他,就命人將推到雨花池里。
他遇到冉清谷的那天,也是大雪紛紛揚揚,跟他娘死去的那夜一樣大。
二皇子屠殺了人,讓他去清理善后。
整個山崗只有兩種——的紅,雪的白。
漫山遍野的碎尸殘肢,大雪紛紛揚揚,純白、干凈、一塵不染……
就在這大雪覆蓋間,他看到了他,一如他母親那時一般,伏在雪地上,臉慘白,眉發間指尖全是雪……
他錯愕凝著,不敢靠近。
在侍衛說還有氣息時,他突然就松了一口氣,不由得抬頭看天。
這是老天終于慚愧了,看他痛苦這麼多年,以掠奪他最親親人的方式再還給他的一個?還是他娘以離開的方式,讓另外一個人代替陪著他?
如此景疊,冥冥之中,他忽然覺命運真是奇妙。
他在雪地里失去了一個,又在雪地里遇到了另外一個,跟他娘同樣趴在雪地上,上都是厚厚的積雪……
商玉州迷茫了。
看著冉清谷與商容與離開的背影,他心里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惶恐。
他總覺得,他連這一個都保不住。
這個人明明該陪著他的啊!
他突然不想太子死了。
太子沒死,他與冉清谷之間還有很多羈絆。
只要太子沒死,那冉清谷就欠他的一條命。
倘若太子死了,他拿什麼留住冉清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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